第93章
西奥多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另一边,那扇紧闭的,堆放杂物的小门,那是这间公寓里另一个更狭小,几乎只能放下一张行军床的储藏室。
“现在,我们需要分开休息了。”西奥多说,“你去那间屋子睡吧,是你喜欢的风格。”
伊索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他捏着毛巾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西奥多,眼神里那点询问的微光迅速冻结,凝聚成一种审视的,锐利的冰锥。
“理由?”他说。
西奥多耸耸肩,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他避开了伊索那几乎能穿透心脏的目光,视线落在走廊地板的缝隙上。
西奥多说:“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伊索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紧抿的唇。
西奥多此刻划下的这条界线,如此突兀,如此生硬。
“你可以更早点说出来。”伊索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扭头走了。
西奥多脸上的笑容绽开,是对伊索这种罕见“失算”的欣赏。
“早点?”他轻笑出声,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多没意思啊,惊喜,才更有趣,不是吗?晚安,aesop。”
咔哒一声,西奥多走进来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
清脆的落锁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如同惊雷,那扇薄薄的门板,将西奥多彻底隔绝在伊索的视线之外。
伊索站在走廊上,手里还捏着那块半湿的毛巾,他维持着侧身的姿势,目光死死盯在那扇紧闭的,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门板上。
走廊的阴影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异常孤寂。
客厅里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微光,在他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他颧骨上那道细微的擦痕,在昏暗中几乎看不见,但此刻却像烙印般灼热。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本身也在这份冰冷的对峙中凝固,伊索才缓缓转过身。他没有再看那扇紧闭的门,而是径直走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没有落锁,却隔绝了所有声响。
伊索没有开灯。
他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和窗外光怪陆离的夜景,他伸出手,指尖触碰着冰凉的玻璃,感受着人类世界夜晚的脉搏,车流,噪音,远处隐约的音乐……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他想起西奥多的话:“我们长大了,不是吗?”
神也曾对他说过,西奥多会有长大的那一天,当他的羽翼丰满时,你就没办法控制他飞往哪座山峰。
一股难以名状的,极其陌生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缓慢收紧。这种感觉,比巷子里那些混混的叫骂更令人不适,比西奥多的指尖拂过伤口更让他心神不宁。
他厌恶人类的脆弱,混乱和界限。而此刻,西奥多正用人类的方式,又向他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线。
伊索的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雾气。
人间,就和地狱一样,都是一个会让天使讨厌的地界。
第68章
清晨的寒气渗入狭小的公寓, 昨夜的硝烟味似乎还未散尽。
西奥多坐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磨损的木质扶手,他正等着那扇门被推开。
现在是白天。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当伊索走出来的时候,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 他身形更加挺拔宽阔, 简单的白衬衫被撑起,勾勒出属于成熟男性的, 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他的面容轮廓更加冷硬分明,和在瓦隆对质时的样子一样。
在伊索的目光投向西奥多时,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西奥多的脸上常伴微笑, 现在他是18岁,骨架被拉长, 填充,少年特有的单薄感被一种更具侵略性的挺拔取代, 他靠在椅背上, 双腿随意地伸着,脚上蹬着一双磨损严重的黑色马丁靴。
晨光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能看到紧实的肌肉线条和一层薄薄的汗毛。
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慵懒和危险气息的少年感, 像一头刚刚成年的,躁动不安的野兽。
随即, 西奥多就站起身,他走进了厨房, 沉默地煎蛋,烤面包,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他做了伊索才会干的活儿, 将一份简单的早餐被推到了伊索的面前。
“尝尝。”西奥多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眼神灼灼地盯着伊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除了你,这世上还没有谁有资格能享用。”
伊索的目光落在那份对于人类来说还算可口的食物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金色的眸子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排斥。
他没有动,甚至连指尖都没有抬一下。空气凝固了。
西奥多眼中的光暗了暗,他转身,又倒了一杯滚烫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涩得如同他们此刻的氛围,他端着咖啡,递到伊索面前。
“那就试试这个,和水没什么区别,但这东西叫做咖啡,人类的醒神汤。”
伊索的视线从盘子移到那杯冒着热气的深色液体,最终抬起,对上西奥多的眼睛,那目光深不见底。
沉默在拉长,西奥多端着咖啡的手停在半空。
伊索开口:“你明明知道答案,又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毕竟真理不是一尘不变的。”西奥多似乎很有自信:“这世界上只有天使是古板的,年纪比古董还要老,性格比磐石还要硬。”
他的手,猛地一倾。
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决堤的污秽洪流,狠狠地泼洒在伊索胸前那件干净的白色衬衫上。
“真是对不起,但是你会原谅我么?”西奥多显然是故意的:“我以前也是这么做的,但你没有教训过我,我现在还是喜欢干。”
液体瞬间浸透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那片刺目的深褐色污渍迅速扩大,如同一个丑陋的烙印,烙在伊索洁净的象征之上。
伊索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他低头看着那片狼藉,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西奥多却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他随手将空杯子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迎着伊索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声音轻佻而冰冷:“啧,你真该换点别的颜色,aesop,别总是白色,那是非常无趣的,青铜久了还会变成红色呢。”
“够了。”
“已经够了,theodore。”
“你是故意在折磨我么?从很久以前你就喜欢这么做,所以,我是哪里让你觉得讨厌?哪里做得不够好,对不起你?” 伊索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他胸前的污渍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西奥多像是没听见,他向前一步,几乎能感受到伊索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咖啡苦涩味的冰冷怒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干么?在我还是一只雏鸟的时候。” 西奥多很苦恼地说出来,“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哦,不,那是你认为的脏。”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伊索,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但你忘了吗,aesop,神的衣袍从来不是该死的白色,它们由星光和星云织就,浸染着创世之火,它们闪耀着色彩,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你也拥有那个,而不是这个…永远在身上的裹一条尸布。”
“可你却觉得,别的颜色是一种玷污!”
西奥多滔滔不绝地说出口:“aesop,你认为神应不应该有情感?”
“神或许不需要,毕竟她掌握一切,宇宙的秩序,而我们只是她的造物,但我们是可以有情感的!”
“神爱她的孩子。”伊索说道。
“人也是她的孩子!”西奥多回道:“但她同意降下天启!那至少可以杀死百万人了!”
“所以……”伊索的声音冰冷刺骨:“你就决定要变得和人一样?低劣,污浊,沉溺于短暂而扭曲的欲望?”
“如果你非得这么想的话。”西奥多说。
伊索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表达了他的怒火,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西奥多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
“我看不见你的翅膀了,theodore,它们在哪?”
“告诉我,它们在哪儿?”
西奥多只是沉默。
伊索知道答案,他像是失望了:“你的翅膀已经被这污浊的人间烟火腐蚀掉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一字一句,如同诅咒,也如同泣血地控诉:“theodore,你在坠落,我看着你一直坠落,尽管我尝试了很多次去拉住你,是你。”
“你已经投向地狱的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