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们呼喊着他的名字,这些声音吵昏了他的脑袋,秦深的手掌突然贴上他后背,温度透过军装灼烧着脊椎。
  霍承星吸一口气,靴跟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次没有镣铐的冰冷,没有警卫的推搡,现在的他,金发上沾满了鲜花的香气。
  【被告人霍承星入席。】
  审判庭内,霍承星缓步走向被告席,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在肃静的法庭内格外清晰。
  【旁审团,陪审团入席——】
  随着书记官的宣告,秦深带领的海虹舰队方阵整齐起立,一百二十名身着蓝白制服的军人同时摘下军帽的动作,在寂静的法庭内掀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响,胸前的勋章在灯光下连成一片星海。
  审判长在开庭前,突然转向陪审团第一排深深鞠躬。
  那里坐着七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褪色的海虹军装上,每一道褶皱都仿佛刻着战场的记忆,胸前几乎挂满了勋章,身为战场上退役的将军,个个都是曾经统领一方的伟人。
  “请审判长做出公平正义的判决。”老将军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们这些老骨头,最清楚什么样的战士才配站在海虹的旗帜下。”
  审判长翻开卷宗的手都变得郑重。
  世界对霍承星敞开怀抱,没有谁可以去定他的罪。
  【经合议庭审议,现对霍承星私自处刑议员一案作出终审判决...】
  “鉴于被告人行为系阻止重大叛国罪行的紧急避险,不具备刑事处罚要件……”
  审判长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霍承星的视线落在自己交叠的双手上——这双手曾经沾满鲜血的手。
  精神体听着主人心底的声音,它开口了:【主人,你重生了。】
  是的,他重生了。
  霍承星回过头,抬眼望去,就看见了秦深的笑脸。
  【针对此事造成的影响,判被告人赔偿金十万星币,停职两月,另,针对秦深违法招收omega一事,也将做出处罚,缴纳十万税金,同样停职两月。】
  法院的重锤落下,敲响了自由的钟声。
  秦深起身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上前去,修长的手指穿过霍承星的指缝,掌心相贴的温度烫得惊人,在众人尚未回神之际,这位素来克制的上将已经拉着他的omega大步走向出口。
  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时,霍承星眯起了眼睛。法院广场上挤满了前来声援的民众,他们手中挥舞的蓝色丝带汇成一片海洋。不知是谁先吹响了海虹舰队传统的凯旋哨,清亮的音调刺破云霄。
  共和女神像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他们。一片嫩绿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下,恰好停在霍承星肩头的金色鹰徽上。
  秦深突然停下脚步,在万众瞩目下,他抬手拂去那片落叶,却顺势将掌心贴在了霍承星的后颈,温热的吐息掠过耳畔:“回家了。”
  海虹舰队的飞船划破云层,在蓝天上留下一道银色的轨迹。
  霍承星像一粒漂泊太久的种子,终于触到了湿润的土壤,而身后那些穿着深蓝制服的身影,就是托起新芽的第一缕春风。
  他在新世界,正生根发芽。
  第32章
  星际联邦红色通缉犯霍承星死于9.16。
  他的尸体收敛人是上将秦深。
  尸体是火化的。
  骨灰被秦深装进了一个白色的方盒里, 他本该被投进忏悔炉里,但秦深好好地将他包裹起来,带走了。
  议会穹顶惨白冰冷的灯光, 如同一把把尖锐的针, 刺疼了秦深的眼睛, 他却咬着牙,缓缓抬起头, 直直地逼视着那些高层议员们。
  “霍承星犯了罪, 也付出了代价,但你们不能剥夺他受害者的身份, 他的名字不该被刻在耻辱柱上。”
  秦深的尾音在空旷的厅堂撞出回响。
  话音刚落, 上方便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秦深,你这是在怜悯一个罪不可赦的红色通缉犯吗?”
  “我没有资格怜悯他。”秦深平静地回道, 他微微仰头,望着自己投在穹顶的影子, 那身笔挺的军装正在虚化, 像是在心脏处露出了一个狰狞的豁口:“共和联邦绝不会希望这世上再出现第二个霍承星,我亲手杀了他,可等我死后, 若又有新的‘霍承星’出现,到那时, 又该由谁来挺身而出抵抗呢?”
  “究竟是什么铸造了他?又是什么,把他一步步逼到了联邦的对立面?”秦深眼中的锋芒, 此时已所剩不多,他眼中的锋芒已经不多,他似乎是累了:“你们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会感到害怕么?”
  “……”
  这是秦深最后一次踏入议会, 也是最后一次经过共和女神的脚下,当他迈出那扇大门时,只感觉自己的脚步愈发地轻盈,仿佛灵魂都在渐渐抽离,他已经感受不到太阳那温暖的光芒了,整个身躯如同坠入冰窖,冰冷冷的,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紊乱起来。
  而外面,只有闪光灯才能晃疼他的眼睛,秦深被如潮水般汹涌的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
  “您身为联邦上将,却一直竭尽全力维护一个罪犯的名声,您难道,就不会感到丝毫的羞耻吗?”一名记者,迫不及待地大声发问。
  秦深静静地凝视着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就如同他更年轻时毫无顾忌地说出讨厌omega这类话一样,此刻的他,依然可以坚定且大声地说出口:“他是受害者,对于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改变。”
  “您说出这样的话,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在您身边英勇牺牲的战友呢?”
  “是罪犯杀了他们!现在,您站在罪犯那一边,就是杀死他们第二次!”
  “所以我杀了他!必须杀死他!”秦深终于有些动怒了,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是我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哪怕他曾经也是个无辜之人,哪怕,他在某种程度上还能称得上是一位英雄!”
  “英雄?”记者们一片哗然。
  “他是荒原星的英雄。”秦深的声音稍稍缓和了一些,他没有看向镜头,“他成功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才是失败的那一个,我输给他了。”
  “……”
  “上将,您的精神还好吗?”人群中有人略带嘲讽地喊道。
  “看吧!那个罪犯把我们原本最忠诚的英雄也给杀死了!”
  秦深望着眼前簇拥的人群,一张张面孔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逐渐幻化成了一个个扭曲的黑影,嘈杂的人声如同一团团乱麻,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令他头痛欲裂。
  “滚开!你们都滚开!”尖锐的声音钻进人群中,海虹舰队的人将人群冲散,几乎横冲直撞地去到秦深的身边。
  “你们海虹舰队还是这样野蛮!我合理怀疑你们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罪犯!”人群中爆发的声音依然尖锐:“毕竟你们有一个包庇罪犯的长官!”
  “那你就去告吧!我们根本不在乎!而你们这些人最好真的不需要我们的保护!”江安顺涨红了脸,扯着嗓子,毫不示弱地嘶吼回去,说罢,就将秦深扶回了飞船。
  此时的秦深,这位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长官,亦是江安顺无比敬重的老师,精神力却已消耗殆尽,无数人敬畏的 s 级 alpha,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战斗能力。
  医生无奈地告知,若是配合治疗,最多还能延续一年的生命;可要是放任病情恶化,那便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江安顺知道他会选择后者。
  秦深已经在法庭,议会来回奔波了半个月,消耗他仅有的生命,就为了那个毁灭他的罪犯,江安顺不懂。
  就在秦深将罪犯的骨灰盒带回时,江安顺终于忍不住主动问了一次:“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秦深是私自将骨灰带走的,这件事足够能把他推回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他不应该去那种地方,他和那些真正的罪犯有着本质的区别。”秦深的目光平静而深邃,“而且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忏悔’的,他只会为没能亲手报仇雪恨而满心愤怒。”
  秦深的这番话,并非是在贬低,尽管秦深和海虹所有人为了逮捕那个罪犯,曾拼尽一切,只为了那颗子弹能镶嵌在那个人的头颅里。
  但秦深并不厌恶那个人,他知道,那个罪犯在秦深的心里是特殊的。
  “只是因为这个,就值得您去牺牲自己现在所仅有的一切吗?”江安顺的声音里,满是不解与心疼,“您用所有的功勋和财产,仅仅换取了一条保护荒原星人的法律,这太不公平了。您明明还很年轻,却要一无所有了……”
  “他帮过我。”秦深平静地说,“我理应还他这个人情。”
  江安顺闻言,不禁感到意外。
  那个罪犯的种种行径,对秦深而言一直都是无尽的折磨,这“帮”字又从何说起呢?他思来想去,却始终得不到答案,而那时候的秦深已经转身离去。
  直到今天,他看见被媒体侮辱的秦深,才终于明白这个人情从哪里来。
  在秦深杀死陆晖后的那一周,没有鲜花没有称赞,仿佛一场风暴突然袭来,想要免去他上将军衔以及海虹指挥官职位的人,多达数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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