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95节

  也是无奈,他没读过多少书,范景更是与他一般,家里本是也有亲友读书有学问,奈何竟是有些不够使了,简直也是欢喜也是愁。
  于科考事上夫夫俩都给不得甚么帮助,教不了指点不了一星半点儿,恼人呐~
  要不然怎么说书香门第更容易出文才子弟呢,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嘛;反之农耕之户,要供出个读书好的,是何其难。
  夫夫俩想着事情,车子行进巷子里头。
  康和勒停骡车,望见前头些一辆马车正在行走,缓缓停了拉进了宅子去,他抬头望了望隔壁伍家宅邸,眉心微微动了动。
  其实他与范景搬进朝夕巷里,没多少日子便晓得了一二这伍家的背景。
  那年雪天,他跟大景去乡里杀猪,意外捉得了个拐子,后头官府顺藤摸瓜将一窝拐子尽数缉拿,解救了几个被拐的小孩子。
  其中一户人家还送了银子酬谢,恰是这人户便姓伍。
  彼时他便听了包三哥说,酬谢他们这户伍家,家住西城,是在这头且都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家中今主事的是位举爷。
  初来时,康和见邻居姓伍,便想起了当初那桩旧事,生了些好奇之心。
  后头微微一打听,闻得这户人家主事的可不就是位举爷,如今已有官身,且在县学里头任职教谕。
  康和知晓后,也只把这事情落在了心头,并未前借着旧情去攀关系,只做寻常邻里一般送了一份儿乔迁薄礼。
  这伍家门户原本便高,如今更是官户,先时家中幼哥儿走失,他们虽歪打正着的帮了忙,可要拿着这事去央来往,只怕反惹人心中不快。
  伍家走丢了哥儿,现在孩子渐大,旧事重提于哥儿名声上并非是件好事,他们拿着这事说道,岂不是不知礼不懂事?
  再一则,当初便已相谢了。
  为此,康和跟范景一直都不曾前去叨扰过伍家。
  不过康和见大福今般情境,自也还是私心的想若能得到伍教谕指点一二,那定然是茅塞顿开,不至这般困顿了。
  只他心头未免也有些没招儿,不晓得从何入手才能成。
  “先且留意着罢,若无法,也只能厚着面皮去拜访了。”
  范景道:“只不提过去的事来求人答应便是,不成又再看别处。”
  康和应了一声,他有时候便是瞻前顾后想得过多了,反不知进退,偶尔还是范景这般通透简单些才好。
  “依你的。”
  第122章
  “竹篱茅舍,石屋花轩;松柏群吟,藤萝……”【1】
  大福单手执着一卷书,正是临窗诵读。
  房屋中闷热,他听得外头簌簌竹叶拂动的声音,却不见风吹进屋中,反觉心中发燥发热,索性是开了屋门,在后园屋廊下读书。
  夏风拂面,带着些青葱竹香,倒是心头开阔舒然不少。
  正是浸在书中,试去忘记这两日里的困惑,忽得却听见一声轻唤:
  “范仲阳。”
  大福巡声望去,一眼瞧见了伍和光。
  “你怎又上了高处,可是丢了甚么东西?”
  他连忙往屋墙边走了过去,仰头望着在院墙上探出了个脑袋来的人。
  “倒不曾遗落什麽,只是在园子里消暑,听得郎朗读书声,不由一观。”
  伍和光看见大福,轻笑了一声。
  大福微微有些羞赧:“是我读书声打扰了你了。”
  “我少有出门去,便是外出也是左右跟着许多人,半点不觉自在,常是在宅子中消磨时光,今朝能得听你的读书声,也算一番乐趣。”
  伍和光只笑,又道:“你读《小窗幽记 》?”
  大福点头称是:“是我小姑父与我的一本新读物,他且教我读参经书之余,也可看看这等书籍,一来拓宽些学问,二来也好平息一二心中的功利浮躁心。”
  伍和光道:“‘山月江烟,铁笛数声,便成清赏;天风海涛,扁舟一叶,大是奇观。'”【2】
  “确是妙书一册,很是雅趣呢。你若爱读这书,我这处还有一本《陶庵梦忆》,《菜根谭》,可借你一读。”
  大福喜出望外,连谢了伍和光:“若是能得借读,我自是求之不得。”
  他心中不免又十分的惊异于他竟然读过这样多的书,颇有些学识。
  早听是大户人家里也一样教养姑娘哥儿读书,今朝看来倒是不假,他得空了还得好生劝导小福一番,也教他读书认字了。
  伍和光道:“四月里你才且中了榜,在滦县里鲜少有你这样年纪的童生,一时可说是风光无两。
  年少气盛,功利浮躁也是情有可原,难为你还读这些书来平息心境。只是见你眉眼间有愁滋味,似乎比我上回见你还清减了不少。”
  “你当真是心细如尘,教你见笑了。”
  大福道:“我近来读书有许多不通之处,故此心中困顿迷惑,不得解开,夏月天气闷热,这才如此。”
  伍和光闻言默了默,他何其聪明,想是大福的困顿,夫子难解,这才困在心中。
  他道:“如有困惑,有时单凭自己确难想通,偶时得一二提点,也便茅塞顿开了。我且晓得个去处,或许能解你烦忧,只不晓得你肯不肯前去。”
  大福闻言,眉心一动:“还请告知,若能去求学问惑,如何我都肯去。”
  伍和光见大福急切求学的模样,笑说道:“你想晓得,我说给你听就是了,去与不去,自做决定就是。”
  “闻得县学里头偶会请当地乃至于别处的名士大儒前去雅集论经,这些人许未有多高的功名,可见识却不浅,学问很是渊博,若能前去求问,定能解惑。”
  “只这些名士,学问好,见识广,脾性却也高,常呼和斥责人都是有的,便是比之严厉的夫子,也更为凶悍。不少慕名前去求学的读书人,常是仰着一张笑脸进去,灰黑一张脸出来,此后再不肯去了。”
  伍和光道:“这样的去处,你愿意去?”
  大福自是晓得县学的,却并不知晓还有这等雅集,得听门路,心头觉见光明,连道:“这是难得的求学去处,如何会不愿意!只还央你告诉我甚么时间才能前去。”
  伍和光见他已是等不及的模样,道:“时间并不总确定,这回听得是十六一日,只是来得是哪些人未可知。不过县学相邀的,总不会差。”
  他本想与大福再细说,却听得服侍他的谷哥儿小跑着进来说他娘往院子里来了。
  伍和光不得久谈,只匆匆放下一句:“我教人送了书借与你看,且仔细着翻看便知了。”
  说罢,人便快着下了梯子。
  大福想喊他慢着些,只却又怕发出声音来教露了馅儿,便只能在墙根儿下焦急的看着他下去。
  须臾,没听得嚷叫声,他才松了口气,想是稳当的落地了。
  下晌,快晚间的时候,阿望便打外头拿了一只提篮进来,说是隔壁伍公子身边的谷哥儿与他的。
  大福连忙打开来看,只见里头果然是白日里伍和光说的那些书,除外,还多又与了他两本旁的书,一本是《梦溪笔谈》,又一本《天工开物》。
  大福爱不释手,颇想录下来长久收藏观看,只没得伍和光同意,不好做这般事。
  在书本最下头,内里压着一页信纸,伍和光工整的字迹跃然纸上。
  大福未曾读纸中内容,先将字给赏了一遍,觉伍和光的字是那般初看柔和沉静,细看却觉秀逸灵动,倒是与他性子有些相像。
  他在纸上细细的与他解说了甚么时辰,又在县学哪道门去等云云。
  大福看罢,心中好不感激,他仔细记下内容,便小心的把信纸给收了起来。
  心头正是算着,离十六也就两三日的时间了,恰好学塾休沐,到了日子他便早早的前去等着,若是那日读书,他都预备告假一日前去。
  “大福,可睡下了?”
  思绪未敛,忽听得康和的声音,大福于读书上的困惑有了可解的去处,心情便松快了许多,笑跑着迎了出去。
  “还没有。”
  “我将才熬了一碗杏仁百合莲子汤,放得刚好凉,送来一碗与你吃,小福都吃了两碗了。”
  大福笑接了下来,看见小爹也一并过了来,他同两人说道:“爹爹教阿望去取就是了,白日里跟小爹跑看生意忙碌,晚间当好生歇息才是。”
  “那些事也不忙,如今铺子上都有得力的伙计照看,我跟你小爹也就寻看一番而已,费不得多少事,也累不着。”
  大福闻言心头踏实些,便拾起勺子吃了一口汤。
  百合与莲子都熬煮的耙软,当是又放在井里镇过,不似放了冰一般冷胃,又恰是凉爽入口,他觉甚是好吃。
  范景在一头坐下,见大福口味好了些,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屋里热麽?若是不舒服,便买些冰回来使。”
  大福摇了摇头:“屋中摆了水缸,晚间起些风便凉爽了,我不觉多热。”
  康和也挨着在一边坐下,道:“你便奉行的是心静自然凉。”
  两人看着大福吃用完了一碗羹汤,问他还吃不吃,大福摇了头,汤倒是好吃,只是晚间吃多了难免起夜,倒是少食为好。
  康和见此,才与他说起正事。
  “你历来就是上进爱学的,我与你小爹这两日听得了人说,县学里有做那般集会,去的都是学问人物。
  我与你小爹便前来说与你听一声,想你历来是孺目这些学问好的前辈的。”
  康和道:“只也听说了,这些人物脾性高,前去求问许得吃些罪。怕是伤人自尊,久久不得开怀。”
  这些日子里两人托了些路子多番打听,方才得来这个消息,心头也犹豫了一二要不要告诉给大福听。
  他听得说前去求问过的读书人教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二十几乃至三十岁上的人了,且都有教说骂得回去大哭一场的,足可见得是如何的不好相与。
  可转念想着到底是条路子,求学路上,总要吃些苦和,人的心性才能磨砺得更坚硬。
  康和说罢,大福听去,心头微微一怔,倒是巧了事先听得了这消息。
  他心中想爹和小爹定然是看他近来读书困惑,身子清减,这才专门去与他打听求问的。
  难为爹爹和小爹并不是读书人,在这些上也不精通,竟也还这样为他奔忙。
  只他心头又不免好奇起伍和光来,爹爹和小爹费心前去打听得来的消息,竟还不如他晓得的细致,不知是甚么人物。
  他并不偏离了要紧事去探寻这些,着于眼前,道:“爹爹,小爹,我去。我不怕这些,读书求问,原本就是有求于人,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帮自己还要和颜以待呢。”
  康和跟范景其实猜到了教他知晓,这孩子定然要去的,既说了出来,也便是许了他。
  前去见识磨砺一番也好,若实在不成,与那些去过的读书一般,不再去了就是。
  于是,十六一日天才亮,大福按照往常前去上学一般起了个早,吃了食物,便带着阿望步行前去了县学外头。
  伍和光与他说,前去求问,最好别乘坐华美的车轿过去,车子停在县学外头,堵住了道儿那头的教员不满不说,让那些名士见了,也落个不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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