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80节
“怎又教得这位秀才大相公回心转意了?他这宅子当是不愁卖的。”
包三哥笑说道:“你俩且不知,那日与你们没谈拢,罗家便另经人介绍又私底下寻了个买主,俺怕是你俩晓得了心头遗憾伤心,便没来说。
这新买主呢,是个商户人家,不知是如何这代人上发了横财,很是耀武扬威。
人去罗家看了一回,心头也满意,便坐了下来谈价钱,罗秀才出了价,这商户也还价,原是价钱还的比你俩还高了不少,可这商户不懂的读书人家的气节,不仅没谈成,还把罗秀才给惹恼了。”
原是还价时,他还了六百余贯,价格比康和他们出的高,稍稍说上两句,罗秀才也就卖与他了。
谁知这商户为着成价,便是吹毛求疵的将罗秀才的宅子一通贬损,说人建屋的木头是甚么次木不好啦,又说哪处的屋顶损了半角,后期修缮还得使钱。
商户惯是用这招来打压人,迫使人自甘贱价卖出。
这一套用在寻常老百姓身上许还使得,即便对方心头不多欢喜,却也无可奈何。
可这罗家甚么人家,几代的读书人,不说日里全然受人奉承,但客气和善以待却是基本的,哪里听得来一个商户如此贬低自家的东西。
罗秀才当即就变了面孔,将人辞谢了,气得两日都没出门。
“这转头一想,还是觉你俩买得诚心,便少要些钱,也要个气节。
读书人,与寻常人一般离不得钱财二字,有时候却又为着那点儿清高,很是肯折银。”
包三哥道:“你俩可有了新的买处?还乐不乐得要那宅子?”
康和与范景对视了一眼,怎会不乐得要,先前虽是没谈好,可两厢也好聚好散的,不曾有谁说不中听的话来得罪谁。
包三哥见他们还有意,乐呵呵道:“那你俩预备加多少价,俺也好去回他话。”
康和看了看范景,瞧他有没有意。
范景道:“既先前他肯与我们让二十贯钱,那我们便也与他添二十贯罢。”
康和跟包三哥闻言,不由得都笑了一声。
不一会儿,谢小柳端了热汤出来,包三哥吃了碗热汤,待着雨小了些,才从康和这处拿了把伞家去。
他湿了头发和衣摆,不好当即就去罗家,还得家去收拾一下,再往罗家回话。
康和跟范景得了这消息,且都也有些坐不住,若是得成,开年休沐过后,大福就能搬进新屋来,不肖再去骆家住了。
若不得成,少不得还要过去住一段日子。
却也没教他俩久等着,隔日快午间,外头还在下着雪粒子,包三哥就来回话说成了,罗家那头应下了价格。
康和与范景皆然一喜。
于是便忙着想把这事情在过年以前给办好,罗家那头先拟定了两张文书,康和与范景先缴了两百贯作为定金。
本以为罗家至少开了年才搬走腾屋,不想有了买主,罗秀才预备今年就搬,人要到府城上去过年,待着春月时分,花开似锦,如此再一路北上进京。
光是听得这般安排,也教人心头驰往。
康和倒乐得他早走腾屋,腊月初上,两口子携着些礼品,外还有余下的房款,一同又去了一趟罗家。
这回前去,罗家已收拾打包得差不多了,缴清了房款,两人便从从罗秀才手上得了地契和大门钥匙。
罗秀才见范家此番还带了礼前来,心头颇为畅意,倒不为礼品贵重与否,全然是感慰于这般心意。
行前,问了一二大福在哪处读书,夫子为何人等话。
“原在徐秀才手底下读书,姑父乃是骆秀才,说来,也是缘分一桩。我与徐秀才曾还谈书论道,相言甚欢,虽与骆家鲜有来往,却也听得骆秀才年纪轻轻就已中榜,后起之秀,十分难得呐。”
罗秀才听得范家家学,更为高兴,罢了,取了一摞书置于匣中,送与了康和范景作为回礼。
“难为我与康小友结识已晚,偏因要启程他乡之时才得交集。若是久居县中,定是常来常往。你们夫夫二人是难得的和善厚道。”
罗秀才道:“聊以几本家传书册拓本,赠于贵子,他日一展宏图,也不负你们夫夫二人的一番教养。”
康和知晓书本难得,连是深谢了这位秀才相公,亦说了些祝福的话语。
宅子得妥善置下,康和又备了两份礼,两个红包,一份送去许攥典家中,谢人帮忙牵线。
又一份自是送去给包三哥的,谢他为着宅子的事情跑前跑后。虽两人为好友,可再是好友,却也需得感恩,否则谁人愿意为你忙碌办事。
这头又花用了二三十贯钱出去,这教康和跟范景如何能不再屋宅上讲价的嘛,绕得些价下来,也才得些出来给帮着牵线办事的人送礼。
若绕不下来,这些钱还得自出,两厢合算下来,如何得了。
不论如何,这桩悬在心头上小半年的事情,总算是落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头的人来看宅子,外又请人简单修缮,置办宅院里缺的家什物件儿。
罗秀才先前一直就住在宅子里头,听得一年会请人修缮一次宅子,此番倒也没甚么过多可修缮的。
只人走时,家里头值钱贵重的家具也都给拆带走了,宅子如今空落落,多少也还得添置些基本生活的物件儿才行。
两口子又在各大木行里转看,定买下了些价格合意的家什搬回去。
一厢置办,又给用去了快百贯,他倒是晓得家什物件儿办下来价格了不得,先前乡下的宅屋后头置弄家具,也都用去了几十贯钱。
只那会儿的家具不如现在价高,且乡下弄得木材更次些,比这回置的家具虽多上近一半,但价格却还不如此番高。
康和直咂舌,为着这屋宅,前前后后使了七百贯有多,幸得这两年又攒了些在手上,否则还真周展不开。
城里奔忙着宅子的事情,他一边还不忘大张旗鼓的把乡下的地给卖了几亩出去,做点儿阵仗来给人看,好教人晓得范家办大事也手紧,并非那样阔绰。
第113章
过了十五,滦县结实下了场大雪,鹅毛一般的雪花漫天飘落下来,甚是壮观。
大福在课室里头将夫子今朝讲授的典故分解写下了自己的感悟,外又由此做了一篇五百字内的文章。
他沉浸在自己的学海之中,浑然不知外头的境况,只隐隐觉得今朝天气似乎更为冷了些。待着作罢了手头上的事,放下毛笔舒展手指的功夫,恍然才发觉课室里竟然没了人,只听得课室外头的园子里传出了欢快的嬉戏声。
大福望去窗外,只见得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园子里的青竹已是银装素裹,地面也铺起了厚厚的一层雪。
课室同窗皆数在外头铲雪堆雪人,好不热闹。
大福见着十五也在其间,分明如此冷冻的天气,他额上竟还出了些汗来,面旁红扑扑的,不知已在外头耍了多久。
他站在窗前,看着这情形,心头反倒是想起家里来,这样的雪天,不知爹爹、小爹还有小福好不好。
想是弟弟在家里头也会忍不住要跑去院子里耍雪,他总有些贪玩儿。
爹爹与小爹怕是也还在四处奔忙杀猪。
想当是忙碌的,算来也十日有余没曾见着小爹跟爹爹了,原先还三五日间就能见到一回。
这些时日他用着功读书,日子倒觉好混,只有嫌每日读书时间不够使的,倒没怎念着家里了。
可现下稍稍静了些下来,一算日子竟然那样久没见着家里人,心头难免还是有些酸酸的。
他宽慰自己,年底当是忙才没得空来瞧他,再者,没两日学塾就要休沐了,届时能回去家中过年,休息半月有余的时间呢。
“仲阳。”
大福正出着神,听得一声呼唤,他回过头去,见竟是徐秀才走了过来。
他连忙行了个礼:“夫子。”
徐秀才进来便见着课室里独站着的大福,一眼瞧见课桌上尚且铺着墨迹还未干的文章,他前去拾起看了看,面上起了些微笑。
“你这孩子见解总是精准不一般,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偏又还努力上进。
年中初来时在课室里且还只是中下游,这般读了半年书,竟就至了课室中的上游。”
徐秀才很是满意大福,不论是读书的天分,还是个人的上进勤奋之心,都教他忍不得格外关注这个孩子,哪怕他不是亲友家的孩童。
大福听得徐秀才夸奖自己,谦虚道:“学生来学塾读书得迟,后进之生,不比积年在学塾中读书的同窗们的见识,只能使些笨劲儿,以求赶上同窗。如今能有一二精进,也是因着夫子的教导。”
徐秀才笑起来,拉他坐:“我教授你学问是一则,你用功却是另一则,同是一般教授,你便领悟的总快些。想来私下你姑父骆秀才也没少与你答疑解惑。”
“是,姑父待我总格外的耐心,我学到了不少的知识呢。”
徐秀才笑着点头:“这朝我寻你,是有一件事想征询些你的意见。”
大福恭敬道:“夫子您请说。”
“明年二月里头有童考,这倒是每年都有来考校学生的,学塾里头自少不得有学生下场。我原本并没打主意让你和十五下场,一则你俩年纪并不大,二来今年才过来城里读的书。”
徐秀才徐徐同大福说道:“不过我观你现今文章写得畅达,书本背得熟练,考你诗文也不差,倒是已备下场的能力。”
“我的意思是,不妨进考场中一试,不为冲着中榜前去,而是下场历练一番。考场一回,所学所悟,比在课室之中学上十日而不足。你可惧开年下场?”
大福没想到徐先生竟认可他有下场的能力,心中颇有些激动,他道:“学生很是愿意下场应试一回!”
说罢,他又问:“那十五明年参加童考吗?”
徐秀才摇摇头:“他可不如你,孩童心性大,虽是诗文还通,书本背得尚且算熟,只写文章还太过浮躁了些。且教他再读上一年再行下场罢。”
大福道:“十五年纪比我小,他读书亦是认真上进的。”
徐秀才笑说道:“确也是比他爹幼时读书强了几倍,家里对他也宽容。他与你最好,也央你带带他,他日若在科考路上有个一二前程,也好是相互扶持。”
大福道:“我记下了。”
徐秀才摸了摸大福的脑袋,说道:“读书刻苦上进固然是好,可也别全然一脑袋就扎进去了,往后成了个书呆子可也不好。
学余之间,还是该耍乐休闲便耍乐休闲,去和十五他们一道玩会儿罢。”
“听得十五说你有些惦念着家里,你爹跟小爹近来事忙,不得空前来瞧你,心中却格外的挂记。闻说是为着在城中置屋宅的事情忙,想是把你早些接回身边去。”
大福闻言眉宇便扬了起来,眸子忍不得闪了闪,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有些忧愁。
自是高兴爹爹小爹打着主意要把他接回去,却又有些不是滋味,爹爹小爹本就事多繁忙,却还要为着他的事情而奔波劳碌。
徐秀才道:“你勿要想太多,父母奔波劳碌,究根结底也都是想你们好。你们好了,父母方才宽心安慰。”
“嗯。多谢夫子教诲。”
“今朝雪大,且去赏赏雪罢,只别贪看着了凉。”
徐秀才说罢,这才去了。
大福心里头却久久有些平静不下来,一则是明年就要下场童考,时日已不多,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二则,又忍不得想徐先生说爹爹跟小爹在置屋宅,想事情不会有假,只却不晓得有没有些眉目。
他倒想跑去铺子上问,却到底怕给家里添事,还是老实读书备考才是。
虽说夫子言这回下场只是为了磨砺,不为上榜而去,但若是他不好生准备,马虎应考把试卷答得一塌糊涂,那也实在有些丢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