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65节

  康和便请了两三个人,把打井村那头的塘子给收拾出来,开了年天气暖和些就得要下苗子了。
  他心头且还有些犯愁,牟大郎会伺候牲禽,且不大精通水产。
  先前他言识得个朋友会倒腾水产,康和便教他与这朋友通信,若肯来帮他做事,报酬也都好谈。
  本是一直在等消息,前些日子里牟大郎过来说他那朋友去了外乡谋下了差事,不好是才给人干上活儿就张口说要走,便回绝了牟大郎这头。
  一时间倒是教康和没了指望。
  范景与他说,若实在没法子,届时去芳县拉苗子时,在那头赁个好手过来便是了。
  瞧着那刘老二有些门路在身上,若是前去寻他帮忙,应当不是难题。
  如此想着,康和心里倒踏实些下来。
  便且说芳县这头的刘家。
  今年过年家里头有些清净,吃得也不如往年里头丰盛。
  原是刘老二引着康和范景前去村子上买了别家的苗子,这事情不知怎教元主家给听了去。
  人便喊了刘老二去问,刘老二也没辩,直言认了这事情。
  虽说刘老二是元主家赁下的人,得帮着他做事,可人要想赚一二外头的钱,不耽搁自家事上,那也情理之中。
  可元主家却生了大气,觉刘老二这般是吃里扒外了,刘老二本就心里对主家有些气,两人就着此时便争辩了几句,谁知那元主家气性多大,隔日竟就将刘老二给辞了去。
  不单如此,又还借故压了人大半个月的工钱不肯给。
  刘老二去要了几回钱也要不回,想是去别家寻活儿做,这元主家何其小心眼儿,竟是勾连了些大户,都不教赁刘老二做事。
  他气得在家里躺了几日。
  刘老爹忧心着儿子,既怕他因这事情丢了心性,家里头又实在是不能没有儿子干活儿做家用补贴,便到床跟前同他道:
  “我的儿,你这般也不是个法子呐。”
  刘老二歪在床上,道:“他要弄俺,俺还能弄过他去不成,可惜了俺没权没势,只能挨他的欺。”
  刘老爹心头也是一阵苦,他默了默,道:“若不然你到外头去寻事来做罢?不妨试试求去康三兄弟那处,教他与你个差事干?
  俺先前瞧他两口子出手多大方,给俺们的东西都稀罕,说不得家里头有些产业,总是能用得上人来使的。”
  刘老二听得他爹的话,思忖了半晌。
  他心中想,先前康和来县里请他在长亭客栈吃用了一餐,虽人说是不知这头的价,误才落住在了长亭客栈,人虽嫌贵,却照样租用得起,可见得手头上确实有子儿。
  说不得人就是客气不张扬才如此说的。
  且要紧是那日吃酒时,康和也言想赁他前去做事,这说得虽为酒话,可如今他没旁的去处了,倒也能借酒话同人开个口。
  刘老二从炕头上爬起来,同他老爹道:“爹去与俺寻了纸笔来,俺收拾些节礼,连着信儿送去康三兄弟那处与人拜年。”
  刘老爹见儿子有了精神,连答应说好。
  过了些日子,初七八上,康和与范景去了城中给铺子开张。
  会着了张石力跟贺小秋,同两人说了范景有了身子的事。
  如此这般,好教张石力心头有所准备,慢慢把范景杀猪的活儿接过去一段日子。
  一日里不多忙,倒是都多欢喜。
  下晌,康和跟范景家去,连四哥言,今朝收得了些年礼,是打芳县那头送来的,外还有信件。
  听得是芳县来的物,康和心头估摸是刘家送来的,因在那头也就识得这么一户人家。
  他取了信与范景回屋去,拆了信来看。
  范景识得字不多,他没凑着去瞧,坐去了一旁的软榻上,吃了点儿茶汤。
  方才问:“是甚么事?”
  “与咱拜年咧。”
  康和读至后头,不免又笑起:“这刘二兄弟说记着先前我邀他过来帮着做事的事情,问如今还作不作数。”
  范景闻言眉心微动:“他这意思是要来?”
  康和道:“瞧是这般,否则恁远如何还特地送节礼拜年?”
  范景听这般,言:“如此倒是又省下一桩事了。”
  他都没问康和要不要赁了他来,先前这人的本事两人也都见识过了,人伶俐又厚道,如何有不肯用的道理,且还是人自求了来。
  康和心中欢喜,道:“那我便回了他的信去,也不教人在家中久等着心头焦急。”
  康和在信里写得认真,与刘老二言可先与他一贯钱的月钱,若是甲鱼养得好,往后能把工钱涨至他心头想要的数。
  他也不傻,没得人要多少月钱就与多少月钱去,虽手艺人不好赁,赁价也高,可凡事还是得看本事,若是个像牟大郎那般的,他自不会亏待了,反是要想方设法的把人给留着与自个儿做事。
  两头通了信,刘老二认康和的话,两厢便说定了赁钱等事,家里头就算把刘老二给赁下了。
  那刘老二过了正月就背着包袱来了滦县,寻着地址找见了范家,豁然瞧见乡下偌大一处宅子,不免吃了一惊。
  虽隐隐觉得康和跟范景有些资产自身上,却没想着宅屋建得恁般敞大,人毕恭毕敬的进了屋,见了康和范景,又教引着见了范爹、陈氏和巧儿三个主子。
  罢了,连四哥带着他在宅子上熟悉一二,顺道与家里做事的一欢二喜,小香、牟大郎打了照面。
  “俺得老娘,怎养了这样多的牲口家禽,何等的场面,全是赶得上一处庄子了咧!”
  刘老二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同连四哥道:“哥哥这等好福运,早早儿得来了这般好地处。”
  连四哥闻言笑道:“俺们这主家产业是不少,又还上进肯干,人且还不张扬。只要踏实勤恳的做活儿,一屋子的主子都好说话,和气得很,又还厚道大方。”
  “年底上不仅与俺们几个在家里头做事的赏了年钱,又还赏了几斤猪肉,一人得只鸭子。平素里,家头要是有甚么要紧事情,若是正当事,他也许假教俺回去,来回两三日间,轻易也不得扣人的月钱。”
  连四哥说起范家的好来,有些滔滔不绝,不是他夸耀来哄骗新人,只实话便能说出这样多。
  且他觉刘老二说话客气,又还敬重人,便是肯同他多说几句,外也高看他。
  人刘老二虽也是赁来的长工,可与他却不同。
  刘老二是手艺人,似牟大郎一般,只一个看顾牲口的,一个是看顾水产的。
  他则是专与家里头下力气干杂事的人,同是做活儿,工钱可比不上这二位的,虽不晓得人确切能拿多少工钱,可手艺人在外头市价高过杂工,这事谁都晓得的。
  家里头比他工钱再少些的也就属小香了。
  只那丫头嘴脸会言,跟着巧儿小姐,有时候还能讨得几个铜子钱。
  连四哥又同刘老二道:“俺们家里头除却那几个主子,要属得意的便是一欢二喜了。
  你甭瞅着那俩人年纪不大,又还闷头闷脑的,他那俩亲兄弟一早就跟了范家,是这家里头的人,不是赁工。
  咱范夫郎教了他俩箭术,他们可是练家子,先前还打过流寇,都是看门护院的好手,轻易可甭惹他们。”
  刘老二连连点头:“好是有哥哥与俺说谈这些门道,否则俺外乡过来,憨头傻脑的,一不留神儿可就得罪了人。
  这一大屋子的主子与下头做事的,人员不少,轻易可理不清楚。哥哥与俺说道的这般清楚明白,待着得了空闲,俺定得请一回酒相谢才好。”
  连四哥道:“说恁些客气话作甚,康兄弟教俺带着你熟悉熟悉,这些不都是应当的麽。且家里头人虽不少,可俺能说上话的却不多。”
  两人说转了一厢,方才回了屋子去。
  范家里小香是住在巧儿大屋挨着的小屋上,家里就独她一个姐儿伺候,独住着一屋。
  一欢跟二喜两兄弟则住了一间偏屋。
  连四哥呢则和牟大郎住一屋,牟大郎成家以前还在范家住,后头有了家室,且人家离这头又不远,也便鲜少在这头住了。
  只有时候家里的牲口不好,他夜里头要照顾着,这才会在这头落住一宿。
  如今刘老二来,也就跟他俩一屋子。
  刘老二瞧着屋中整洁干净,并不见怪味,又还多是宽敞,比他在滦县的自家屋子还宽大舒坦得多。
  下晌,刘老二欢欢喜喜的便与家里头写了封信回去,把在范家见着的场面都与家里说了一遍。
  末了,在信末尾上同刘老爹言,他如今虽离家远了,但这头甚么都好,往后他要再范家好生的做活儿,定能挣得好日子出来,教家里头不肖忧心。
  二月上,刘老二就早出晚归的前去打井村看弄两口塘子,待着三月天气暖和了点儿,他驾着车子回芳县去把甲鱼苗子给拉了回来。
  康和跟范景去塘子上瞧看了几回,刘老二做得多好,倒是教他俩省心省力气,都用不着费甚么功夫。
  这日上,家里的佃农与范家提了两篮子的枇杷来,言是自家的果子树上结的。
  有些酸酸甜甜的,汁水倒是丰厚,范景还挺是喜欢吃,自剥吃了几颗。
  大福下学回来,见着范景吃枇杷,巴巴儿就跑到了他的跟前去,也守着他要吃。
  “今朝学写了几个字?”
  范景剥了一颗教蜂叮过结疤的枇杷喂进了大福嘴里,这般枇杷瞧着虽不见圆润,却格外的甜。
  大福道:“六个字。学了闰、余、成、岁、律、吕六个。”
  范景闻言眉心微动:“怎写了这样多?你大伯不是说一日只教你写四个字么?”
  这孩子勤学,去年读书便把千字文都识了下来。
  先前只与了他笔写写画画,不曾真教写字,今年开年便开始慢慢教写字了。
  “大伯一日是只教四个字,只我二月里过了六岁生辰,长大了一岁,那就能多学写两个字了呀。”
  大福从书袋里取出了白日练得字与范景看,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字,他倒是简省,不余空白来费纸。
  范景见写了不少百余遍,不由去把大福的小手给拉起来瞧了瞧,见着手指上都教笔杆子给磨红了,现在也不见消下去,待着再习一阵儿的字,定是得生出茧来。
  他有些心疼,道:“这般用功。”
  大福道:“大伯也说我用功,只我觉着写起字来多趣味,半点儿不觉累。记下了一个字就高兴!”
  范景面上鲜少露出笑容,不由得也笑了笑,他捏了捏大福的小脸儿。
  同他说件欢喜事:“徐伯伯说今年十五也满五岁了,预备送他去读书,你俩往后许就能作伴了。”
  大福闻言果真高兴的跳起来,片刻,却又蹙起眉头:“十五说他的爷爷和曾爷爷都是教书先生,有很多的哥哥都在那里读书,十五要是读书了,会不会就去了城里?”
  “说是先在你大伯那处读,若是读得好,往后再去城里。”
  范景摸了摸大福的脑袋:“徐爷爷说要是你俩都肯读书,后头也教你去城里。”
  “果真麽?”
  大福一双眼睛睁的圆圆的,他道:“要是我去城里读书了,那不是就见不着小爹和爹爹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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