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62节
县府里出的告示也不过寥寥几句,细则还是徐扬来同康和说的。
“这回的流寇起于西面的仓吾府,听得那头一水源现出龙脉象,便有人借此集结了许多不安定下的人物,意图谋反。”
“来到咱们县里这支流寇,一来是为着囤积打仗所用的粮食钱财,二来也是为了动摇地方安定。不光是咱们县里,就是旁的地界儿上也出了这等事。”
地方上陆续捉得了人,经审理方才得出事情原委,落网流寇交待,顺藤摸瓜倒是断续又拿下了不少同伙。
朝廷闻得此事,亦是十分重视,已专门调遣了京都官员带兵到了仓吾府,各地上也加大了巡防。
康和听得上头既有了行动,也便长松了口气,官府出手,如何都比老百姓自防要靠谱得多,想是那伙心怀谋反的贼人,也不敢再似从前张扬了。
常言道: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而今不过一支流寇就搅得寻常老百姓不得安生日子,若是再打起仗来,那当是何其苦,老百姓都恨那般起事想乱太平的人。
徐扬道:“县里这回又嘉奖了你们家,说是不惧强势,协助了官府捉拿住流寇,记你们一功。”
康和笑说:“此般也不是小功劳,就口头嘉奖?”
徐扬也觉县府小气了些,想昔年康和跟范景弄住拐子,县府里还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
这厢捉住流寇,县公倒是没少夸赞,只嘴里说得多响亮,却不见半点儿实际的,枉他也还帮着说了不少好话。
只徐扬如何说都是个小吏,他不好说县公的不是,便与康和言:“新任的县公想是有不同的规矩,人与人,官与官,总是不尽相同的。”
康和如何不晓这意思,有自是欢喜,没有却也无妨,毕竟也不是冲着官府的嘉赏才抗击流寇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大福跑出来问徐扬:“徐叔叔,十五回来了吗?”
徐扬瞧见大福,将他抱了抱,觉比自家那小崽子可重实多了,他道:“正说这两日去接他家来,他小爹想他想得紧,听得他祖父言,他也早想家来了。”
大福听得十五要回来了,很是高兴,一整日上都蹦蹦跳跳的。
日子渐于安定,康和跟范景也重新回去把铺子拾掇着开了,流寇的事情一闹,铺子关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说买卖没支开,没得进项,且还要使着赁金,折损得不少。
这日清早上,两口子拉了前一日杀的猪进了城,正在忙活着铺摊子,就见着贺小秋也回来开铺子了。
瞧着他倒不稀奇,先前他们俩上山去接家里人时,贺小秋就说寻着个晴好的日子也要下山了。
山里冷寒,贺爹身子本就不好,在上头有些受不住,总咳嗽;再一则,家里的鹅还圈在屋里头,怕是粮食吃完了饿着。
隔日里,张石力就下山来范家借了头温顺的骡子使,要去把贺爹给驮下山。
陈三芳多感激他在山上时的照顾,原先听得他有那些个人命官司在身上,还不大乐意康和与他走得太近,这厢却是再没那些成见了。
她生是弄了一顿好饭,留张石力在家里吃了做谢。
话又说回,清早见着小秋不稀奇,可这稀奇的是天才见亮的早间,张石力竟然背着扛着的跟在贺小秋一侧,两人结伴来了铺子上。
康和眸子一转,与范景对视了一眼。
亲厚的人跟前他耐不住话,前去帮张石力接东西的空当上,趁机便问起闲:“你莫不是昨儿就下了山来?”
张石力不是那般会藏话的,更何况是在康和面前,今朝却也卖个关子,他没答康和的话,只说道:“改明儿你俩都到家里去吃顿饭。”
“家里?哪家里?山头那木屋子上啊,且与你说那处我可不去,你要喊我吃饭,就在县里吃。”
贺小秋听得康和这般调侃人,拿着东西先钻进铺子里去了,作似忙着收拾,实则一张面都红了去。
“谁要你那样大的工程山里去,俺说得是上小潭村的家里。”
康和眉眼见笑,他揶揄张石力:“那是你家嘛,你便把人往那头喊。”
张石力道:“往后那便是俺家了!你便说去不去罢。”
“去去去,如何有不去的。”
康和听得这意思,岂非是再明白不过,得了这准话儿都高兴,便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里张石力下山来卖了活物,自是少不得要过来看贺小秋,他姑且还不晓得县里起了流寇的事,过去时贺小秋正是慌着不知当如何。
得晓那流寇抢夺杀人,非同小可,张石力便提言带他们到山里头去躲一躲,待着风声过去了再回来。
性命面前,旁得都要放一放,贺小秋自是答应,只贺爹身子骨不好,行不得远路,更何况是进深山,家里又还没得头牲口。
那几日上不好去弄到牲口,要说赁人家也不肯赁,时间又久拖不得,张石力便前去贺家周全了一番,生是将贺爹给一路背至了山头。
贺老爹夫妇俩心中感动不已。
山里那些日子,处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着,张石力多番照顾他们贺家三口不说,没两日范家也带了家里人进山避祸,他也一并给关照着。
贺老爹看在眼里头,觉张石力这人瞧着虽粗武,身上也有不少男子的通病,好似是不爱洁净这般,但做事却稳妥,遇着大事时有决断和会应对。
这般人物,比许多男子都要强不少。
贺老爹也便放下了许多心里头的成见,两人心平气和的好生谈了一场。
张石力将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与了贺老爹听,他得晓当初的事并非错在张石力身上,大有了改观。
张石力同贺老爹言,昔年也确是年轻气盛了些,做事不够稳重,气性大了没顾后果。
如今年纪见长,性子也磨砺得平和了,往昔的事,若是重来,他定也还会收拾那男子,只不会再似过去一样冲动。
贺老爹却道:“男子便当有血性在,倘若一顾的忍耐,反倒失了自尊,也教人觉好欺负。
当初家里出了那些事,也是我这个做爹的过于软弱了,否则小秋也不会吃许多的苦头。”
两人敞了心扉,说了半夜的话。
这厢回了村子上,贺老爹便喊张石力得空就上家里头去吃饭,说是先定了亲,再处上些日子,他跟小秋还是一样的心思,就一道把日子过了。
张石力得了老丈人的认可,昨儿下山来卖了活物就钻去了贺家,人还在那头住了一晚,今早自就和小秋一同来开铺子了。
他无人言说心中的欢喜,见着了康和跟范景,哪里有不得意显摆一番的道理。
康和先时没送着家里人上山去,且不知晓山里的事,独是范景在山里见着张石力与贺家人相处,人宛若便是一家子的模样了。
彼时他心里挂记着康和,自也没闲心去多问,只托了张石力关照好他们家里人,他便急下了山,但见那般情形,估摸过了这一坎儿两人就会成事。
那日四口人一道多热络的接待范家人,一同上了山的张金桂还有范鑫瞧见贺小秋与张石力走到了一处上,心头多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当初那场闹剧虽不知觉中已做了旧事,只再次同一屋檐下遇着,竟是这么一番场景,论谁又不感慨一声呢。
“所谓是患难见真情,县里人都遭了流寇的罪,倒是独你小子捡着了便宜。”
康和不禁笑说一场。
张石力道:“你要说患难见真情,俺倒也认。那日里头范景送了家里人上山来,前来托俺关照,气都没歇上一口,托付罢了便又赶着回去,真是教人佩服啊。”
“欸,你这话就说的不全对,我与我们家阿景便是不患难,那也见真情。”
“去你的吧!”
说笑了一通,再是欢喜高兴,却也由不得久说谈。
猪肉铺和卤肉铺一连半个多月没开门,城里这片儿的住户采买都不便,心头盼着能早些开张咧,只怕门一关,锁一落,往后都再不来了。
好在是过了风声,如今又重新开了业。
前头一阵子不说乡野,就是城里也关门闭户的,人非必要都少有出门去,吃用上都紧着。
谁有闲心日日里头烧肉吃,就是有闲心弄,也还怕香气儿飘出去把流寇给引进了家门来咧。
如今又安定下来,城里经营恢复往初一般,年底下了,该采买年货的买年货,又是热闹。
铺子上今朝的生意倒是好,杀的一头猪不到半日都给卖了个干净。
下晌,康和跟范景就去村里头杀了一头猪拉回了铺子,翌日卖罢了猪肉,两口子跟张石力还有贺小秋,四人同驾着一辆车子就去贺家吃饭。
“山下还是得要头牲口进出才容易。”
张石力拍了拍骡背:“这早晚间进城回村的,村口上虽有牛车可乘坐,但素日里头外出,却就难寻着合适的了。”
康和道:“山下路多坦顺,不似山里头那般,自是要有牲口驾车才好出门。你往先总在山里头待着不觉,下了山住个十天半月的就知晓了它的好处。”
张石力这般说,也就是心里头起了想买牲口的打算,往后他在村里住着,自有了车子,就不肖小秋赶着时辰到村口乘旁人的牛车了。
今早他俩早早的在村口上等着,受了一刻钟的冷风,贺小秋的鼻子都冻红了,不想来坐牛车的人多,那驾车子的师傅要他家的亲戚坐,他俩去得最早,反倒是教人挤了位置。
张石力心头有些不痛快,但他晓得要依赖旁人,吃气也是寻常。
要想往后不再受这样的气,那最好的便是自家也有牛车。
“你家里头可现有壮实的牲口?俺改明儿就去弄一头。”
康和道:“那还不有得是,你要就与你弄一头好的。”
同范景坐在后头的贺小秋听得两人说买牲口的事情,他与康和说道:
“甭听他的,俺学不来驾车子,前年里就说买牲口,大景还教了俺一阵儿驾车。他若坐在车子上,俺且还敢扯扯缰绳,车子能驾着拖动两步,若教俺一个人驾着,俺背心直冒冷汗,如何都不敢驾着走。”
康和也记得这回事儿,范景耐心教了贺小秋起码半个多月,他心头怕着怎么都学不顺手。
一回铆足了劲儿闭眼甩了一把缰绳,驴子踏着蹄子跑得多快,他扯不住驴子,板车甩来撞着了树,贺小秋险些给摔下了板车,那回可贺小秋给吓得病了一场。
至那后,范景说他许天生不适合赶车,便不教他了,这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
“小秋,他都下山来了,往后自有他驾车,你还怕甚?”
贺小秋耳尖红了红:“谁晓他哪日就给回山上去了,若是牲口不牵走,家里还得要弄草料与他照料着。”
张石力道:“我不回那山里了,都与老爹商量好了往后就在山下与你一道经营生意。”
贺小秋听得张石力这般说,心里甜滋滋的,只嘴上却还是忍不得说他道:“粗手笨脚的,客都招呼不来,今朝反倒吓着了两个熟客小娘子。铺子上俺张罗得开,你还得是另寻活儿来做才好,铺子里也屈着你不自在。”
康和忍不得笑张石力受了嫌弃。
张石力也无奈,人与人不相同,瞧康和当初在山里头不会猎捕,总教范景给看着,他还笑话康和来着,说范景只恨不得把他别再裤腰带上。
如今在这县里头,人康和混得风生水起,把生意经营得有模有样,倒是他弄不来那些活计,教小秋给紧紧盯着,生怕是一个不留神儿又惹出些笨事来。
这当儿上,一直没说话的范景忽然开口道:“不妨也学杀猪。”
康和闻言,不由道:“这主意好啊!猎手转做杀猪,倒是容易。
如今家里生意做得开了,要忙要恼的事多得很,看铺子的人倒还容易就寻着了,且我娘和巧儿也能换着看,只杀猪这事,总还得要大景亲自来。”
有时家里旁的生意耽搁,又或者是谁家吃酒做席,他们就得花钱另请人帮忙杀了猪送去铺子上,一回就要一吊多的钱不说,且还不是容易寻着恰当的。
人杀猪匠手艺人,好些都忙不完的事,又不似街上的跑闲一般,随时待着等活儿,你一喊人就跑得多快的来了。
康和起初就想寻个可靠的人来学杀猪,如此也好跟范景替换着干,只一直都没恰当的人。
去年底胡屠子都不干杀猪这一行了,老腰一点儿也受不得力,十里八乡间少了个老手艺人,年节上杀猪都变得更为紧俏了。
他俩这家跑罢跑那家,一个冬月里当真是累得够呛。
若是张石力习了杀猪,那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