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52节

  范奶要掏糖饼给大福吃,哄着他别去读书,就在屋里头陪着她耍。
  她上了年纪,这两年腿脚不便,少有下炕,已是有些犯糊涂病了。
  时常还爱闹些小孩儿脾性,家里人要不依,人便在屋里头闹。
  康和见她要留大福耍,便道:“奶,大福要去茅房,一会儿再过来跟你耍。”
  范奶不依:“别去,就在屋里头跟俺说话。”
  “不去一会儿该拉裤兜里了,熏着你咧,如何还能吃糖饼。”
  范奶默了默,道:“那你快些领了他去了回。”
  康和抱着大福出去,就教他赶紧去了学堂里头,省得又教范奶瞧见了喊,她忘性大,一会儿要没见着人自也便忘了。
  大福便欢喜的跑去了课堂。
  范鑫与他留的位置在中间位置,他年纪虽小,但个头却不矮小,不肖坐在前头。
  但因才来读书,怕挨着窗子的位置注意力容易教外头的事物分散,且先规训着,待往后习惯了,再坐哪处都不要紧。
  大福在桌前坐下,觉得哪哪儿都新奇得很,摸摸干舒的毛笔,又翻了翻桌上放着的千字文,心头格外欢喜。
  康和头朝送大福读书,还是多有不放心,在外头与范鑫说了几句:“可就麻烦你照看着了,他要在课堂上捣乱,你尽管训斥,甭教他扰了课堂。”
  范鑫道:“你宽心,大福性子和稳,自来就不见调皮,若真来了课堂上捣蛋,我自教导他。”
  “你俩忙去罢,这头有我看着。”
  康和应了声,正是要喊抱手站在窗前看大福的范景走,这当儿上陈三芳恰是赶了来。
  “进去啦?可还惯?”
  康和笑说道:“没甚不惯的,你瞧他新鲜的老子爹要走了都不带瞧一眼的。”
  “不要紧,家去罢。”
  陈三芳却不听,凑到窗子口去看了又看,她同康和还有范景道:“你俩去忙,俺不走,俺就在这头看着大福。一会儿见不着人,哭闹了多教人心疼呐。”
  康和跟范景劝不走人,索性便由着陈三芳去了。
  他俩常要东奔西走的,白日头出门,下晌见夜了才归,一日里也就那样些时辰瞧着孩子,这朝来读书,除了怕麻烦上范鑫,还真没有甚么不舍的。
  这康和跟范景出去了县里,张金桂瞅着陈三芳一直在这头,她便前去笑陈三芳。
  “瞧你跟看金元宝似的,先还说别家的孩子娇惯咧,这朝如何也恁般娇惯着大福。”
  “就你这般,往后等大福娶了媳妇,你不也得去把孙媳妇都一并伺候着?”
  陈三芳见张金桂这样笑话她,她状似一脸惆怅模样,张口道:“你还没大孙子,哪晓得俺们这般做祖母的心呐。”
  张金桂听得这话,心里头酸溜溜的,登时说不出话来笑陈三芳了。
  湘秀前年倒生得了个丫头,他们家大鑫跟鲁氏成婚三年了,却还没得孩子咧。
  偏生她这个做婆婆的,还说骂不得儿媳妇,那小娘子可厉害得很呐。
  她感觉自个儿,就是教湘秀那丫头给蒙骗了!
  说起张金桂这个儿媳妇鲁氏,那可真是个人物。
  当初张金桂还不晓得自个儿儿媳是个甚么性子的人,鲁氏过了门儿以后,家里见着是个秀美的姑娘,说话办事都伶俐,甭提有多满意。
  张金桂一朝扬眉,觉得又抬得起头来了,终日里活儿也不做,又出门去与村里头的闲妇闲夫侃话吹嘘了。
  回来家里,还想摆些婆婆的款儿,指挥着鲁氏做这干那,天天将人喊到跟前来训话,说些甚么要孝顺婆母,伺候丈夫的话来,要人鲁氏给自己捏肩捶腿,洗脚倒水……
  这鲁氏守着做媳妇的本分,把该做的也都实在的做了,教人说不出她的不对来。
  可这张金桂便是那般见好不晓得收,只觉人好拿捏,顺着杆子要往上爬的人物,眼见着儿媳妇恁会伺候人,索性是甚都不做了,日里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鲁氏见着她这婆母,终日里半点事情不干,懒睡在屋,好不易起身来以后,却就钻出门去与人闲说,下半晌了才家来,偏还吆喝着喊累,要她捶腿捏脚。
  鲁氏一日上便动了火气,她将张金桂给狠狠斥了一番:“婆母日里游手好闲,却还要教我伺候,是何道理?”
  张金桂见媳妇质问自个儿,心想反了天了,当即便骂说:“媳妇孝敬伺候婆母,那是天经地义!”
  鲁氏道:“孝敬那是要孝敬值人敬重的长辈,伺候是得伺候受了辛苦,吃了劳累的长亲。
  婆母你细细说来,打我嫁过来这范家,你除了生养了大鑫,可还做过甚么教人敬重的事来?又做下甚么贴补养家的辛苦事?”
  “儿媳除却见着你日日贪睡,外出会着闲人吹嘘,宛若是个长舌妇外,可有正经事做?”
  “家中并不富裕,家业也未曾积攒两分,独是大鑫支着一间学堂在教书,一家子五六张口在等着吃饭。
  婆母正值壮年,手脚灵活,既不图个手艺来做,也不下地料理庄稼,全似个闲散人便罢了,却还要人来伺候,白白再耽搁一个劳力。”
  “此番境遇,一家子不知齐心,再谋经营,反倒是早早的享起乐来。今时大鑫教书,得出三分口碑名誉,他日家中因穷薄,无奈收授起他人之财,反把清誉都丢了,遭人唾骂!婆母要教家中走上这条路不成?”
  张金桂本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要与鲁氏吵,可人一席话下来,教她直不起腰杆,自个儿确是事不在理。
  鲁氏言:“若因我嫁入这家里来,使得婆母变作这般秉性,便是不顾我往后的路多番坎坷,我也愿合离了去,省下害了一户人家,教我心中永不得安宁。”
  范守山听得儿媳将训斥张金桂的话,反也将张金桂说了一顿,湘秀得晓事情,也家来把张金桂好是一通说,打这以后,她哪里还敢拿乔。
  张金桂不敢做怪以后,鲁氏便得管了家,人拿出了一间家里头陪嫁的铺子来,与康和他们谈了生意,收粮食买卖,大房那头的日子也可见的富裕了不少。
  就这好日子过着,张金桂总还不得劲儿,因着外头的村妇都明里暗里的笑话她教儿媳管着咧,这媳妇娶得来遭罪受。
  她心里头也晓得人是眼热她家里娶了个会管事理家的媳妇,故此才说恁些话来。
  可她心里头不得劲儿,又想拿着鲁氏跟大鑫成婚了三年还没孩子来说事,借此想压一压鲁氏的气焰。
  谁晓人鲁氏就是干脆利索,觉有病就当治,直接请了朱大夫来看,得闻身子康健,并未有甚么不对之处,只怕一人有误,又还教张金桂陪同着去了城里看了两位大夫,皆然这般诊断。
  罢了,她又让大夫与范鑫看看,不想一瞧症却出在了他那处。
  这范鑫便日日里都吃起了药调理身子,张金桂是再也不敢翻腾了。
  教儿媳妇管着那便管着罢。
  “你在这处瞧着罢,俺要去洗衣裳了。”
  陈三芳闻言,反笑她:“洗谁的?儿媳妇的?”
  张金桂道:“去你的。”
  陈三芳哼哼了两声,听着课堂那头传出读书声,正是要过去再瞧瞧大福,就见着范爹背着手,探头探脑的也来了这边。
  “不是不来麽,作给谁看呐。”
  范爹还当这人跟着康和他们去了县里看铺子,不想竟还在这头窝着,他道:“俺去了一趟地里,走这头家去近些,顺道儿来瞧一眼。”
  陈三芳哼哼了一声,也没戳破这人的心思。
  转引着人去课堂外头的窗子下,悄摸儿声的给范爹指了指大福的位置。
  这小崽子,捧着书,背还打得多直,跟着范鑫大声念着千字文。
  二老瞧着心窝窝发紧。
  原家里头还怕大福读不得三五日书就得喊累不肯去,谁想这小崽倒是真爱了读书。
  一读就是大半个月,每日里都新鲜的跟头一天读书似的。
  回来要与范景康和说今朝又学会了几个字,范鑫大伯又说了甚么典故,睡前也还要展着千字文来读看,还是康和怕他坏了眼睛,不教看了,他才肯睡下。
  家里见大福喜爱读书又用功,都很是高兴,便与他置办了一套读书用具。
  连范景在外头跑动时,也开始格外的留意着书本,笔墨这些以前从未留心过的东西。
  大福读上了书,谁都欢喜高兴,独却多了一个伤心的小孩儿。
  那便是徐扬家的十五了。
  “大福哥哥又没在家里吗?”
  这日里十五教家中的长工小梅带着他前来寻大福,他没在院子里见着大福的身影,便问小香。
  小香跟小梅倒是多要好,见她过来,喊她坐,又与她弄了茶汤。
  他抱了抱白乎乎的十五,同他道:“大福哥哥去范鑫先生那处读书了,白日里头都不在家中,要下学了才回来咧。”
  十五哪里懂得上学下学,只知心头想与大福哥哥一起玩了,就要过来寻人。
  这前日来没见人,今日来也没见着人,听小香姐姐说话的意思,许明日来也可能没在家中。
  十五小脸儿顿时便耷拉了下来。
  他回去家里头便伤心的哭了起来,说再也不能跟大福哥哥一起玩了。
  夜里见着了徐扬,就吵闹着也要去私塾里读书。
  “要不然就送他去私塾里试试?”
  徐扬把十五哄睡了,同元哥儿商量说。
  元哥儿听得丈夫的话,把手头的针线放下,他道:“哪有四岁上就送去学堂的,你没瞧着大福五岁半了才去的私塾,一家子都不放心。
  且人家是一屋子人,大福要喊范鑫先生一声大伯,人多照看着些倒也没什麽,你要把十五送过去,如何好意思。”
  徐扬吐了口浊气,心中想确也如此。
  当初他也是等到了六七岁上了才开蒙的,十五年纪太小了些,送去私塾里倒也不指着孩子学着甚么,跟着耳濡目染也是极好的。
  只自家里那么大点儿的孩子,放在人范鑫的课堂上,不是要教人分出几重心思在十五身上么,届时麻烦范鑫也便罢了,再耽搁学堂里大些的孩子读书怎好。
  村私塾里的孩子能前去读书不容易,许多是能得一日读书算一日,指不得哪日里头家里就不教去了。
  学堂是读书长见识的地方,可不是寄放孩子的地儿。
  徐扬道:“那先送十五去爹娘那处待些日子罢,整好爷也想他了。等他再长上一岁,若心头还想着要跟大福一道去读书,就许他去。”
  元哥儿这才点点头。
  这日里,大福总算是到了休沐的日子,抱着一只蹴鞠欢喜的去徐家寻十五,说要跟他一起顽。
  至了徐家,却听闻十五去了县里爷、奶家中,一时半会儿都不家来,多是伤心。
  回去家里,人趴在床上,连巧儿做的桂花芋泥圆子都不肯吃了。
  范景回家时,与了他两只城里买的泥叫叫,他见小鸟肚儿肥圆,多是精巧可爱,拿一只吹了吹,声音嘹亮,脸上又见了些欢喜,转放了一只在新的在柜儿里。
  范景问他:“另一只红的不喜欢?”
  “我给十五留一只,等他从城里回来了与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