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62节
目光对上,不想那年轻人竟从坡上跳下,转朝着康和走了来。
“可是范家的康兄弟?”
康和意外这人竟认得他,应了一声:“正是,这位兄弟我瞧着眼生,似是没见过,不知可是村里哪户人家?”
这唤做徐扬的年轻人眉目端正,看了范景一眼,见他并没有要张口同康和介绍自己的意思,便自报家门道:
“我叫徐扬,是咱村土生土长的人。不怪康兄弟没见过我,景哥儿摆酒那日,我在外乡上,没得空赶回来。”
他挺是健谈:“本是早该跟景哥儿的新夫打个照面混得眼熟的,只前些日子我爷身子不痛快,服侍了几日,没如何得空。”
“原是这般。”
康和道:“我和大景常在山上,在村里的日子也不多,今日借着热闹,也是会上面了。”
徐扬笑点了点头,说罢,转又看向不说话的范景:“景哥儿,你怎成了家还是这般不言不语的。”
他眼珠一动,道:“成亲也不说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挪挪日子也就赶回来吃酒了。怎么说,咱小时候也扮过夫妻是不是。”
说着,徐扬一脸怆然的模样:“如今你成了真的家,有了新人笑,全然是不管旧人哭了~”
康和闻言,眉毛挑起,不由得看向范景。
他心想范景看着多老实的一个人,寡言少语又冷淡,这“老相好”却还不少。
瞧瞧,还是个顶个的小郎君。
范景本没搭理徐扬,任凭别人一张嘴叭叭,说够了自也就闭上了嘴。
这厢察觉到康和的目光,范景眉头紧了紧,心想徐扬话怎这样多。
他默不作声的冲着油嘴的徐扬,摸向了别在腰间的刀。
“诶,诶!你别,我说笑呢,我说笑!”
徐扬见状嚎着赶紧窜到了康和背后去,他怕范景的样子不似全然作假。
康和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个人身上见过,忽得想起范景他堂兄范鑫来。
听陈氏说范景以前没少揍范鑫,以至多大的人了,看着范景也还要躲着。
他瞧徐扬也这模样,不免又觉得好笑起来,抬手握住了范景的胳膊。
“好歹也是“夫妻”一场,怎么能同家里人动手呢?”
徐扬听得康和这般说,睁大了些眼看着他,心想可闭嘴吧,一会儿揍你也就是顺手的事。
然却见范景眉头蹙了一下,将刀给插回了鞘里,似乎解释一般道:“没有的事。”
“不碍事,我一点儿也没觉着酸。”
康和道:“我能做小。”
徐扬闻言噗得一声笑了出来,同康和竖了个拇指:“真男人,当真是有容人之量!”
“我一时竟不晓得你们是谁喂谁吃迷魂汤了。”
康和笑道:“许是都吃了点儿。”
徐扬觉得康和不仅体貌好,人也忒有意思了些。
他早先倒是就听说了范景找了个上门的,但是一直没得见。
这年月里,能与人上门的男子少,且还是日子并不宽裕的范家,他估摸着只怕范景的丈夫不太能教人如意。
本以为上门的会是个呆呆笨笨的,将才他看见范景就想来同他打招呼,一眼又见着了跟在他身边的生面孔,乍瞧着身形高大,相貌也好,他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范景寻的上门婿。
可见着两人举止亲密,一直还在交谈。
他暗里看两人已经好久了,说着就没停过。
范景那性子的人,半天闷不出个屁来,竟好性子的说那样多,实是教他觉得陌生得很。
这厢过来说了几句,徐扬瞧出两人当真是有情的,一时为范景高兴,心头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外感受。
他原本觉得,范景这辈子当也是不会对一个男子生出爱慕之心的。
以前他同范鑫在一处读书的时候,范鑫每回挨了范景打,这小子不敢在家里头哭,都得来了他们家的私塾里才敢偷摸儿的委屈哭一场。
因着他要在家里头哭,一哭家里人就得问,问晓得了是范景打的,少不得又要吵。
先时便因他和范景打架,范家两房大干了一场,后头就吵分了家,范鑫一直觉着是自个儿才弄得一家子人分开的,心里总难受得很。
怕教家里晓得他挨范景打了,老娘和婶婶又要吵架。
徐扬看范鑫哭得眼泪连着鼻涕泡,脑袋顶上肿着个包,心头同情得很,就说要给他报仇。
下了学,俩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找范景,结果便是范鑫头顶上又多了个大包,他也挂着两行鼻血回家了。
两人再不敢去惹范景了,可心头却又还气着。
读书的时候旁人打瞌睡,他俩便凑在一块儿说范景的坏话,言他这么凶,这么霸道,以后肯定没男人要他,一辈子只能在家里当老哥儿。
谁知道转眼长大了,范景当真弱冠了也没有夫家,性子又寡淡不搭理人,只怕是真要一辈子孤寡了。
他与范鑫心头又不是滋味起来,想着是不是打小时说了范景太多坏话,庙会时又同菩萨许愿,让范景一辈子在家里当老哥儿的事就给说成真了。
两人慌了起来,暗地里还给范景物色了一番,曾还特地将个风流又俊俏的同窗带去范景面前转悠了一圈,看看他能不能瞧上眼。
谁晓得这人脑子里就跟没长那根弦似的,眼皮都不见掀一下,只晓得倒腾他那把弓。
后头相着个姓秦的吧,都是猎手,合该也是一桩好姻缘,可也没见范景对人多热络一分。
徐扬觉得,范景许这一生,应当是都不会同男子亲近了。
说不得他这辈子本该投身成个男子的,结果送子娘娘一个差错,他成了小哥儿。
然,就好似小时候多信心的以为能够制住范景,结果痛挨了一顿揍一般,又失算了。
“多吃些好,大景总打人也不是个事儿。”
康和笑了一声。
正是要说话,一头上喊了起来:“徐扬,量你的地了咧,来瞧着!”
“嗳,这就来。”
徐扬本是还没与两人谈得尽兴,便转过头同康和道:“康兄弟,我先去了。改天到我家里头来吃酒罢。”
康和道:“好啊。徐哥你去忙罢,得空再叙叨。”
买地的人家不少,这家三分,那家五分的,又分肥薄,大伙儿也想快些拿着地,陈雨顺便吆喝了得力的壮劳力,帮着负责分量土地。
康和本是想问问范景,这徐扬是什麽人时,薄地这头很快也量到了范家,便只先去看地。
量地的是两个村里的男子,黑黑壮壮的。
一个叫麻子,人如其名,面上有不少麻点;另一个唤做二壮,穿着件交领长麻衣,衣裳好似并非自个儿的似的,穿着怪是大,有些松垮。
康和之所以认得人,是去山里抬孙大生那日,陈雨顺喊了这两人。他们多听陈雨顺的话,一直帮着忙前忙后,活似陈雨顺屋里的家丁一般。
荒地是用测绳来量的,拉着多长一截,绷紧定下记号,再以记号量。
全程上几双眼睛给紧紧盯着,麻子跟二壮量得也仔细,严格按着记号做量,测绳没刻意拉得多紧,也没说松着些量。
因着测绳是提前就准备好的,一卷测绳拢共一丈长。
若绳子绷得过于紧了,也就会少量得些地,若是过松了,则反之。但大户耆老在,大伙儿眼睛都看着,谁也不敢做得这样明显,教人拿着了说头。
但若不做得显眼,便也做不出多少假来,误差也就很小了。
测绳并不太长,一亩五分地,也量了好一阵儿才给划量出来。
量一回不作数,且还复量一回,若是第二回与第一回测量定下的最终位置不同,相差过了两指,便要再量。
量出无误后,才立下界碑。
正是在划界时,范爹来回的在新划出来的地上走着。
康和见着范爹死夹着眉头,和范景走到了他跟前去,低声问道:“爹,可是有不对的地方?”
“俺总觉着窄了。”
康和闻言眉头一紧:“爹的意思是与咱们量得少了?可两回量来误差不足两指啊,且全程都盯着,并不见哪里量得不对。”
范爹心头也是犯着嘀咕,正是康和说的,一直都给看着,没见有问题。
他道:“俺也不好说,可种了这些年的地,俺眼睛便是准,一块儿地几分几厘,两眼就能晓得个大概。咱这地,俺瞧着起码少了得有六厘。”
一亩十分地,一分十厘,这六厘可都往一分地上赶了。
按照荒薄地的价格,一亩八贯钱,要是少六厘,也就生给人克去了四百八十个钱!
康和略做盘算,便觉了不得。
“要不然咱再量一遍。”
范爹心头也有这主意,两人便要去喊麻子跟二壮重新量,刚抬步,康和又拉住了范爹。
他凑在范爹耳边上说了几句话后,范爹点了点头,转又回去了,独康和却喊住麻子二壮,再量一回地。
“是哪处不对?”
麻子听得康和要再量,面上多有些不耐烦。
康和还算客气,道:“量地划界是大事儿,咱们一家子总想更妥帖些,劳得再量一回,也好教心中踏实。”
麻子径直将康和的话给说穿,大着舌头道:“各家各户都巴不得多量些地到手上,肉眼瞧着都觉着与自家里量少了咧!”
若是有误差再与你们量三回五回都成,可两回下来相差连一尺都不见着,前头的两回量出差了一尺多也没见人喊着说要再量的。”
“偏是你们,没差也要闹着重量,索性单拿一日光景专门来与你家里量罢了!”
康和教麻子一通说,这些话本也不无道理。
一亩多的地,按今时算也有四百平方,寻常人干凭着肉眼,是难看出少了几厘的,说不得范爹便是亲爹眼,爱这新地,心头想多些,反给瞧着少了。
倘若麻子好声好气的说,头两回量着都没问题,重量实在麻烦,许康和也还觉着就是范爹多心了。
但麻子这般斥骂,却教康和觉着不对劲。
他跟麻子、大壮不说熟,但那日一同下山,也曾换过手把孙大生给抬回来,一路上两厢都挺客气的。
他跟范景又不曾得罪过他们,便是重量地不耐烦也能体谅,可这模样却已过了不耐烦的模样了。
康和见人这样不客气,他也不说甚么好听话了,径直强硬起来:“既是没差,再与我量一遍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