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49节

  康和摇了摇头,反手将猪给按着,不教它再跑了。
  范景转头冲着人道:“把血盆端过来,在这儿杀宰。”
  范爹闻言,这才回过神,赶紧把盆子端了过来,范守山则夹着两条长凳儿。
  这厢几人费力把猪抬到长凳儿上,范景迅速抽出冷岑岑的刀子,那么个大家畜被按着,寻常人都有些怕。
  几个男人默契的避开了目光,两个丫头和陈氏也都别开了头,范景手起刀落,目光冷的像是一瞬结了霜。
  直到一股红艳艳的热流进了木盆里,猪扑腾了几下软了力,确定猪不会再跑了,大伙儿才慢慢松了手。
  “动弹不得了!”
  范爷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过来瞧,骨头没给摔痛,还给乐呵呵的。
  “成事了。”
  “这猪好,去年那头尿得四处都是,惹俺一身骚味儿。”
  范家两兄弟也吐了口浊气,笑说起去年劁猪的场景来。
  院子里紧张的气愤消弭,顿时又热闹了。
  康和瞧着方才还劲儿大的猪就那么歇了气。
  偏头见范景默默的擦了擦沾着血的刀,又恢复往常的神色。
  他扬起眉毛:“还是你厉害。”
  范景扫了他一眼,心想要再跟屋里人似的,今朝就教猪把院子给拱烂罢。
  不过他没言,只低着目光继续擦刀:“如今手法好些了,有捅了刀还冲出院子的时候。”
  那猪跟发了疯似的跑,费了大劲儿追回来,还把乡邻的菜给踩坏半块。
  要不是闹了这事儿,他冬月里不上山还能接些劁猪的活儿。
  村里村外的都晓得了这笑话,没人敢叫他去帮忙劁猪,也就自家省请屠户那十几二个钱才让他上手。
  康和轻笑了一声。
  陈三芳端了盐罐子往飘着沫子的猪血里撒了些盐搅散,范景提了一大壶沸水烫了猪毛,刀子把皮毛刮下来,一身污垢的猪顿时便露出了白花花的肉来。
  几个男人忙活了按猪这茬便去洗了手,没守着看范景清理猪和解构猪肉,且不说冬月里村户人家间常能瞧见,他们看了半辈子早腻味了。
  家里要做席有酒,几个男人心思都在陈三芳气急时骂的“马尿”上头。
  也是难得几个兄弟侄儿的这么会在一处,不等兄弟提,范爹就邀着弟兄侄儿去了堂屋吃酒。
  范鑫觉得身子上一股猪臊气,不吃酒回去换衣裳了。
  晓得读书人爱干净,也没管他,范爹乐滋滋的打屋里提出两坛子酒出来,扫见站在院子里看范景刮猪毛看得津津有味的康和。
  他想着侄婿理当陪叔伯吃酒听训才是。
  范爹大着舌头便喊:“康和!”
  然则进屋去给爷大伯倒酒的话还没吐出来,他便先遭握着刀的范景刮了一眼。
  范爹咽了口唾沫:“你,你就在这儿给大景打打下手啊。”
  康和点头:“好,爹。”
  范景见他爹灰溜溜的进了屋,这才继续刮猪毛。
  没多少时候,范奶和大伯娘张桂兰也来了,上了灶屋去。
  范景将猪肉切做条块儿,教康和跟陈氏一块块儿的拿去放在屋中的大筲箕里。
  “姐姐家的猪如何养的,咋恁壮实!”
  陈三芳放下肉就见着弟弟和弟媳带着俩孩子来了。
  这个时辰了,她还当是人不来了咧,要再迟些,晌午饭都上桌子了。
  胡氏也便罢了,女子家也下不得力气按猪,她那弟弟一个精壮,猪都剖好了才想着来。
  陈三芳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声:“来了呀,屋头坐。”
  虽还是还维持着亲戚的客气,却已是不似早先那样的亲热了。
  不知晓事的俩娃子见了陈三芳便嚷着:“姑,俺要吃烧连铁,要吃烧肉!”
  “喊你爹跟你娘弄,姑这处没有咧。”
  说罢,陈三芳就拿着肉进屋去了。
  陈老二和胡氏自也瞧出来了陈三芳的冷淡,两人对视了一眼。
  康和装没看见似的,道:“舅舅舅妈自个儿坐啊。”
  却也十分忙似的,不与他们拿凳儿。
  午间,康和下厨,用红菜香炒了一道鲜猪肝,蒜苗制回锅肉,烧了猪血酸菜汤。
  小做了几样菜,每样弄得不多,不教剩了明儿吃席。
  一大屋子人除却陈老二家四口外,也都不是头一回吃康和弄得菜了,自晓得他的本事,觉着再是好吃,也都吃得文静。
  独是陈老二家的两个小子,也是上十岁的年纪了,上了桌子跟没见过肉似的。一个劲儿的往自己碗里夹菜肉吃,一张嘴上糊满了油水和饭粒儿,陶碗里堆得跟好似座山。
  跪扑在凳儿上吃饭,坐也没个坐相。
  便是喜好男丁的范爷范奶瞅见了,也不欢喜这俩孩子。
  换做以前,陈氏还不觉甚么,指不得跟俩小子夹肉吃。
  时下,也觉着有些丢人不像样。
  吃罢了饭,陈老二一家子在院儿里坐着耍,今儿他姐夫不来同他们说两句就罢了,连他姐姐也不如何同他们说话。
  反倒是瞅着人一家子老小多亲热的模样,自觉受了冷落。
  陈老二见这情形,埋怨起媳妇来:“想姐姐还气着,今儿都待咱冷冷的。往日里头哪会这模样,不肖孩子说,自就引着孩子去烧肉吃了。少不得是糕饼果子教他们吃,不上桌子就给吃个饱。”
  胡氏闻言,道:“这都过去多少时间了,俺哪晓得她心眼儿这样小,心头还气着。她一个做姐姐的,气性不晓得咋恁大。”
  陈老二道:“一会儿俺还是去服个软。你瞅瞅,姐姐这个上门婿多能干,不仅会弄蒻头弄根子,还会灶上的功夫咧。这才来多少日子,姐姐家里都要买牲口了。”
  “给俺们借钱买咧,亏她想得出。这般能干有甚么好得意的。”
  陈老二道:“再是借,那手头上也得有些。”
  说罢,陈老二就去寻陈氏了。
  “姐姐,那天是梅娘不对,俺已经在家里头说过她了,今儿特地是来跟姐姐赔不是的。”
  陈氏瞅着自个儿那弟弟多是愧悔委屈的模样,心头忽然怄得慌。
  要不说是来赔礼的,她心头还舒坦些,时下假模假样的说这些话,教人恼!
  要是真来赔礼,如何在明晓得是劁猪的日子里要男子下力气时,还来得那样的迟,又还一家子都空着手来。
  大大方方儿的说是来吃杀猪菜的,这当儿道声谢还叫人觉着多敞亮,然自占便宜的事情,偏还说得不情不愿,好似不是来赔礼,他们就不会来吃这顿肉似的。
  倒也不是她想要这弟弟的甚么东西,实是她没见过这般给人赔礼道歉的,便因着他年纪比自己小,是自己弟弟,那便能这样给人道歉?
  陈氏觉得康和说得不差,光说不做赶个屁用,倒还不如大景咧,他不说未必不做,说了一定做。
  本都不想跟二弟一家子多掰扯啥的,听得她弟弟这般话,实有些闷不住。
  陈三芳本就不是个多软弱的妇人,许多时候也泼辣着,先时想仰仗着弟弟一家,一顾的盲眼纵着,如今透亮了,再是忍不得。
  她当即便道:“来给姐姐赔不是?如何赔?一家子晌午了才来,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吃了顿饱肉这般赔?多欢喜的好事咧,赶明儿俺也去把人给得罪了,左右给人赔不是多安逸!”
  听得陈氏这样的怪话,陈老二怔了怔,脸被臊得慌:“姐姐,俺们亲亲一家子,你咋说恁见外的话!”
  陈氏冷哼了一声:“你们倒是不见外,俺过去给俺吃白水菜。”
  陈老二被噎了一下,却又无从反驳,便道:“俺们好好来给姐姐赔不是,倒是惹得姐姐嫌,俺们不来了便是了!”
  说罢,陈老二就气汹汹的喊着胡氏要走,俩孩子听说要走了,今儿却啥糕饼果子都没得吃又没得钱,嚷着不肯走,一人挨了陈老二一个耳刮子才被扯着出去了。
  一家四口慢腾腾的到院儿外头,一只眼儿留心着屋里的动静,见也没个人来留,心头多寒心。
  回去一路上,陈老二与胡氏大骂:“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当真是不假!”
  “明儿她家这席,俺们也不来给她撑场面了。她这样对咱,往后她要是在范家里挨了欺,受了打,哭着回来求俺与她撑腰,俺也像今儿她待咱这般咧!”
  说是这般说,到了摆席那日,陈老二跟胡氏坐在家中,还指着陈氏唤了人来将他们请过去。
  心头还傲着,人来请时定要说她几句怪话心头才痛快,然则坐了一日,到晚间天儿都黑尽了,却也没见着人来请。
  不过也都是后话。
  十九一日,天还没亮。
  范家就人进人出的热闹起来了。
  率先来得是村上各户人家前来相帮的人,这些人一人能得主家的一条新围裙儿。
  这一日主家是只负责接待客人的,不干这些杂活路,相帮的人就得把烧火洗菜摆碗端饭的活儿都给包揽下来。
  一条围裙儿自是不够人干这样多的活儿的,只其间要紧的是人情二字。
  便是今日你家有事,俺来这样相帮,改明儿我就办席,你也来这样相帮。
  早先请得寥灶人带着他的俩徒弟,早早儿的也过来了,将相帮的人分做了几个队伍。
  洗菜切菜的一组,烧火煮饭的一组,摆饭洗碗的又是一组,打盆杂工一组,几组人分工把活儿做起来,不多时范家院儿便热气喷喷的了。
  康和跟范景打早起来便换上了新做的衣裳,红衣做底,外头是松软暖和的素蓝棉衣。
  梁慧做得用心,在两套衣裳的袖子和衣角上各绣了大雁的图案,衣裳做得有些赶,可她手艺好,大雁教她在那么些日子里便绣得栩栩如生。
  两人身形本就高挑板正,如此换上合身的新衣,稍稍一拾掇,便多出挑。
  巧儿过来喊俩人,进屋来见着人,忍不得说道:“大哥哥跟哥夫好生俊俏,当真是般配咧!”
  范景听得小丫头这话,看了一眼眉目端挺的康和,腰身上系着一根两指宽的腰带,衬得人格外宽肩窄腰。
  今日当真是俊俏。
  一如那日他冒着山间的雾雨下山时,在村道上碰见他时一般。
  只彼时的小郎一脸无措,见着他两眼冒光,恍若似抓着了救命稻草,也不嫌他一身山野兽禽味道,就那么躲去他身后紧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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