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37节

  他早先在林子里看中了几处地儿放蜂箱,一处是崖边上,范景说那头斜着,树木不密,太阳又好,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再就是山坳边,那处有好几根又粗又壮实的野果子树,范景同他说果子虽然酸涩不好吃,可春时花却开得好,从底下过都能听见嗡嗡嗡的蜂声。
  康和便择了这两处,在崖边的大石腔底下放了两个,比较隐秘,又能避雨。
  放在果子林的,他弄了一个在树杈上,又在地面上订了个台子放置。
  这般空放的,还得简易的弄个遮雨棚,不教木箱子打湿了。
  山里头本就潮湿,若是再不防雨,箱子都得腐烂。
  范景跟在康和的屁股后头,跟他一起冒着雨出来放置好蜂箱。
  他仰头瞅着箱子,不晓得能不能如愿引来蜜蜂筑巢产蜜。
  原先他不解那些在山里的猎手,如何不欢喜旁人进自己打猎的那片山逛荡。
  这深山野林子,本是不属猎手所有的,不过是每年同朝廷缴纳一笔不算高的征税。
  时下康和弄了这么些东西出来,他心中也不多乐意人来了。
  弄旁的山货无妨,他不喜那些不讲礼的偷拿旁人费心弄的东西。
  翌日,康和照着和张石力的约定,去了那边一趟。
  张石力同他说葛有全答应了,教他直接过去寻他便是,到时候也给他指路。
  康和心头多欢喜,又隔一日,带着十几斤掏的冬笋,想着他成了亲,已有妻儿,便又拿了一指高,四指宽的小罐子蜂蜜一并过去。
  “石力哥都同俺说好了的,你来便来,还拿啥东西,恁见外。”
  这葛有全身形瘦,脸却有些圆,看着面相讨喜,多好说话的模样。
  他年纪比张石力要小,跟范景是同年。
  康和今儿没教范景送他,上回去张石力那边,险些都教人多心,再两口子一同上人家的地皮,只怕不像张石力那样直爽会直接说出来,暗暗记在心里头就不好了。
  再者他在山里也混熟了很多,已然不会似刚来时那样莽撞了。
  “也没甚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权当是小弟拜会,有全哥不要嫌才好。”
  “哪里会嫌,这样好的蜜,轻易不好得。”
  葛有全接下了他的东西,端了水给康和吃。
  康和见着他木屋外的院子都收拾的很干净,竹竿儿上挂着洗出来的衣裳,隔得近了,能嗅着皂角的气味。
  这头一瞧便是有家室的男子的屋,因着屋和男子都教家里人收拾的整齐。
  康和客气的没朝屋里多走,也没乱瞅。
  全然不如在张石力那个单身汉那边一样自在。
  好在是没待一会儿,葛有全便喊着他一道出去,引了康和到一处有蕨的地儿就自去转山打猎了。
  康和便开始下苦力,他在这头弄不得几个时辰就得回去。
  葛有全这边比张石力的地盘还要远,光是来一趟就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冬月里白昼又短,不紧着活儿干,还真弄不得什麽。
  如此过了几日,康和性子不怪。
  他日里也与人送些吃食,好似是野葱猪肉馅儿的炊饼,自做蒸熟的米糕……葛有全也便跟他慢慢熟了起来。
  这日下午,康和算着时间回去,路过葛有全木屋的时候,在他家外头瞧见了个面生的女子。
  康和估摸着是葛有全的娘子,他不晓得葛有全家没家来,便没走得太近,只站在远处同人打了个照面:“不知是不是葛家嫂子。”
  “你是哪个?”
  小娘子抱着手里的木盆,瞅着康和,她也没见过这小郎。
  看着人只别了把短柄刀在腰间,弓都没拿,不像是猎手。
  肩头上架着一把锄头,后头的背篓里装了大半背篓泥糟糟的根子。
  没等康和答话,葛有全便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出来了:“恁是范景家的康三郎,上俺们这边来掏些山货。”
  “康三弟,这是俺媳妇,崔翠兰。”
  康和又客气的喊了声嫂子。
  崔翠兰闻言,意外道了一声:“倒是听说荷坪子范家得了个上门婿,便是康三兄弟吧。”
  “巧正是我。”
  崔翠兰听人说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多怪的模样,今儿得瞧见了人,好俊的相貌。
  哪里似村里头那些人说得那般,人丑得上范家就跟范哥儿进了山里不如何下山来了,这分明是俊俏,人范哥儿给藏着了咧。
  两头简单说了几句,康和怕天黑不敢多耽搁,便辞了人家去。
  人前脚刚走,方才还多好说话的崔翠兰立便得疑神疑鬼起来:“他咋这样不懂规矩,来咱们山头弄山货,你也不说管管。”
  “俺好些日子没得见狗儿了,只觉这小子又壮实了不少,光顾着逗他,还没来得及同你说,是俺许了他来的。”
  葛有全抱着怀里的小娃,爱得紧。
  “你许他来做甚,俺们与他家那个范景又没有来往,他咋有脸皮张嘴要过来。”
  崔翠花觉得自个儿村子的人也就罢了,一个村儿里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要是来弄点甚,卖他个人情也没什麽。
  只这荷坪子的范家,一来先前没有过交际,二来又不是甚么人物,何必与他人情。
  “是石力大哥引他来的,左右不过是弄些草根子,又不猎咱的活物,俺就应了。”
  葛有全道:“这些日子俺偷里瞧了,他人本分老实,从没弄过咱的活物,连俺下陷阱的地儿都不会踏过去瞧。”
  说着,他又给媳妇指了康和拿过来的东西:“人多客气,送好几回了。”
  崔翠兰瞅着一篓子的笋,没多瞧得上眼,山里讨日子的人,谁稀罕几颗笋。
  倒是一罐子蜂蜜确实好,她拿勺儿挖了指甲盖那样多喂到了孩子的嘴里,小娃儿得了甜,抱着崔翠兰的胳膊嚷着还要。
  葛有全见孩子喜欢,心中也欢喜,哄说也去给他寻蜂蜜。
  “你瞧人多有心,晓得俺家里有孩子,特地还送这些。平日里又给俺带些面饼吃食的,多周道。”
  崔翠兰却道:“人给你送两回面饼吃食你就感激得很了。俺日日在家里伺候你爹娘,照看狗儿,上山来又与你洗衣做饭,怎也不没听得你说一声好。”
  “瞧你说的,俺如何不念你的好。日里头天不亮就出门去,就盼着多猎点儿东西,好教你跟狗儿过上好日子咧。”
  “俺可不受你的哄,当初便是听了你的空话,说嫁来修大房,如今孩子都快三岁了,还守着那三间瓦房。”
  崔翠兰嘴上这样说着,可脸色却可见的好多了,葛有全见状岔开了话头,说去了旁的事,崔翠兰到底也没再说康和的事。
  倒是如此安稳了两日,崔翠兰这些日子里都带着孩子在山上住着,便日日都能见着康和来。
  她抱着孩子跟去看康和弄得都是蒻头和葛根蕨根这样的东西。
  她心头不由得生奇,这下苦力掏得根子能卖几个钱呀,吃力不讨好,一个精壮男子却干这些活儿,就不怕人笑话?
  “康兄弟,你下苦力弄这些山货可挣钱?俺听说葛根一斤才卖个把铜子咧。”
  康和实诚与她道:“这掏来便卖价格再贱不过,但若不怕麻烦再费些力气弄出粉来,卖得价格能高些。可挣得也就是点儿苦力钱,不比有全哥靠本事挣钱。”
  崔翠兰心想原来是掏根子弄干粉出来卖,她客气了句:“他那也不过是苦命的行当。”
  这日,崔翠兰跟丈夫下山卖山货,生了个心眼儿上铺子里打听了一下,得晓葛粉和蕨粉的价格后,惊得下巴合不拢。
  葛家并不富裕,她掌着钱财不敢多花销一分,哪里去买过葛粉蕨粉这些农家人鲜少放在桌子上的吃食,自也没去留心过价格。
  这朝晓得了,心头就有些开始不是滋味。
  崔翠兰跟丈夫嘀咕:“俺先前还不晓得,一包葛粉就能卖二十几个钱,蕨粉更是贵得要吃人。就那么一包粉,五两重,又吃不饱人,恁些人怎这样有钱使。”
  葛有全道:“甚么人过甚么日子,要是没恁些贵物,富裕人家的银子怎有处花销。”
  崔翠兰肘了丈夫一下:“这粉多挣钱,要不然俺们也掏些来做成粉卖罢,家里光靠着你猎也不是个事儿。多一桩进项总是好些。”
  葛有全闻言犹豫道:“人康三兄弟在掏来弄,俺们现在也弄,只怕不大好。再来他弄俺们也弄,还能有多少。”
  “说来那张石力也真是,自上咱们山头弄山货俺也不多说甚,偏还唤个人来,真当自个儿是甚么人物了。”
  崔翠兰本就不多待见自个儿丈夫跟张石力打交道,一个下过牢狱的人,村子里谁不远着他,偏生是自家这个不讲究。
  现在又觉得他占自家的财路,更不欢喜了。
  “石力哥也是欢喜康三兄弟,况且俺先前借了他两贯钱,这都三四年了还没还上,他也没催过。这几年光景不好,换做了别家,谁肯这般。”
  葛有全到底是念着张石力的好:“许他个人情也是应当的。”
  “他一个单身汉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差你这两贯钱不成。公爹小爹不是今日痛就是明朝病的,狗儿又正是长身子的年纪,眼瞅着年关了,可挪动不出钱来还账。”
  崔翠兰眼儿一转,道:“便是说弄些山货起来,咱多一样进项,也好早些把张石力的账给还了,不教你总低他一头。可跟那康三郎要一直在咱山里头弄根子,俺们也挣不得什麽,便教他别来了。”
  “那如何好张这口!人家待咱也不赖,前儿不是还与狗儿拿了一包糖糕过来。”
  崔翠兰道:“他是不赖,可谁家没有难处,如何苦着自个儿紧着他人。先前也教他弄了好些日子的山货了,咱也很够意思了。”
  “你要是跟他好张不开口,俺去说便是。”
  见着丈夫迟迟不应,崔翠兰便自定了主意。
  于是这日,康和照常来挖葛根,崔翠兰抱着孩子走到他跟前去闲说:
  “冬里头讨日子当真是不易,俺家那口子说这些日子里林子头的兔儿山鸡都长机灵了咧,听得点声儿就躲不见了踪影。”
  “康三兄弟年轻就是力气好,这挖地掏根子的声儿都响亮得很。”
  康和听着这话,心头有些异样。
  他不确信崔翠兰是个什麽意思,便道:“是么?我不懂猎捕的门道,想来是各行当都不好干。”
  “可不就是,俺也总是想与他分担些挣钱的担子,奈何不似你们范哥儿本事,赶得上个男子一般挣钱了。”
  “嫂子哪里话,你把家里照顾的妥帖,有全哥时常都与我说嫂子的贤惠和能干。”
  崔翠兰笑了笑,没应话。
  康和回去的时候,琢磨崔翠兰的意思,他走时跟葛有全打招呼,人也还是老样子,瞧不出有什麽。
  他想许是自己多心了。
  不想翌日,崔翠兰火急火燎的跑到他掏根子的地儿上,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事,跟着着急。
  哪曾想崔翠兰张口便问:“康三兄弟,你可看见俺家陷阱里的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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