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12节

  “火。”
  康和见范景东一趟西一趟的从屋里寻物,也不过来烤烤衣裳去去寒气。
  这山里已经有了冬日的味道,就是在木屋里头也冷的很。
  一路上山来落着雨,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光是顾着赶路了。
  康和见他这般,不晓得是不是因自己拗着要来山里生了气。
  范景没应,抱了几块木板出来。
  在小床的另一边铺开,取了些干草面在上头。
  康和这才晓得他是在铺床。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麽,看了范景一眼,有些脸臊的摸了摸鼻尖。
  虽晓得这处有哥儿,也是跟女子一样嫁人会生育的。
  可到底见识不深,再者范景并不像是他外头见着的哥儿夫郎那般娇矜,教他更是忽略这个事了。
  康和挠了挠脸,他缠着要来山里本是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寻点生钱的路子,范家人多眼杂,他要做甚也都多不便。
  光顾着上山,却没想过孤男寡哥儿的在山里要如何处了。
  倒是没教他胡思乱想个明白,范景就麻利的收拾了间小床出来。
  他从背篓里寻出了个杂粮馒头放在身上,握了把长弓。
  “……出去?”
  康和回过神来。
  范景点了下头,把还流着水的斗笠重新戴上。
  康和见此连忙指了指外头,意思雨还很大。
  范景却不以为然,雨天虽进出不便,可林子里的鸡兔毛发沾了水,要比晴天里迟钝,反倒是好猎些。
  另外,下山前他下了新陷阱,得去瞧瞧。
  范景不欲多说,这些太过复杂,康和也听不明白,说也不过是说与自己听。
  于是他指了指门闩,自己不在时,教康和关好门。
  康和见范景执意出去,也起身要同去。
  范景却夺了他的斗笠,厉害了眉眼,罢了,只身进了雨幕之中,须臾就不见了身影。
  康和站在屋门口,见着林子里的雨雾气重,十米开外俨然一片混沌。
  林子里的雨水又大颗,砸下来叮叮咚咚,这样的天气出去又冷又难辨方向。
  如若不是山中老手,只怕两个转头就不知走到了哪处去。
  秋雨冷天,便是运气好不曾碰见凶悍野物,也得失了温丢去大半天命。
  不说外头,就是木屋里,随着范景离开,本就冷清的屋子更是冷寂了,独是听得见风扯树叶的声音和雨声。
  屋里灶上的那团火不仅是唯一能给人供暖的,也是人唯一的慰藉。
  在这抬头不见苍穹的深山一隅中,寂冷的可怕。
  康和倒不是一人害怕,他只是更深的觉出了山中讨日子的不易。
  从旁人嘴里听来的不容易,和实打实的见着,亲自感触着,全然便是两番天地。
  只不易是一则,他不得不敬佩范景,一个人在山里这样讨日子。
  敬佩的同时,又有些相惜。
  他以前也惨淡,年纪不大就在外头讨生活,甚么人情冷暖都尝过,可好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成。
  可范景不同,他还要紧着一家大小,这样的雨天都不敢耍懒懈怠。
  弄不得银子,家里鸡飞狗跳不说,一家子是实打实要饿肚子的。
  上范家虽才两日光景,多的虽摸不透,可吃用多少还是能瞧出些深浅。
  饭桌子上就他来那日晌午沾了荤腥。
  另几顿都是稀粥配咸菜,饱肚子那顿便蒸拉喉咙的粗红粱馒头做主食。
  两厢比对,范家这头的日子,是不如康家的。
  康家旁的不说,日里桌子上吃的粥是稠的,蒸得也是白面馒头,三日里桌子上就能见一回肉。
  康爷是灶人,偶时还会送一大陶碗的好肉来打牙祭。
  好坏怎能没有数。
  康和心里有些复杂,想着不论古还是今,乃至于后世,在最底下的老百姓想弄些银钱,过上像样的日子,都是不容易的。
  等闲无事,他自找了活儿来做,把木屋给收拾打扫了一遍。
  又取了些米出来,想着范景午食估摸是不会回来吃的,但晚间总要归家。
  他想等着雨小些,就在木屋近处转转看,能不能寻见些野菜吃。
  谁想他把木屋里外打扫了个干净,就连屋墙上的蛛网都绞了一遍,外头的雨也不见小。
  推开门,风吹得人更冷了。
  他瞅着周遭雾似是更浓了,天也暗沉了下来,便是不曾黑,也是时辰不早了。
  左右瞅了一番,却也不见范景回来。
  康和不免生出担忧,老猎手都有失手的时候,可别出事。
  他试着用蹩脚的土话喊了范景几声,声音落尽雨声中,不见回响。
  康和实有些等不住,拿了把防身的石抢,戴上斗笠,锁了门往外头去。
  山林腐叶厚厚一层铺在地面上,又受一日雨水浸着,一脚下去便是个烂水坑。
  康和顺着脚印儿出去,倒也机灵,怕走失了,一路走,一路在树上留下印记。
  也不晓得走了多久,还是没寻见范景的身影,于是又张口喊了几声。
  “噗嗤嗤!”
  回应康和的是一群树枝上受惊飞走的鸟雀。
  “啾啾。”
  康和闻声望去,倒是有只大胆的花鸟从树枝上跳下,怪是好瞧。
  却没教他辨清是只甚么鸟,脚下忽得一滑,轰得一声人便摔了出去。
  康和惊魂未定,连眼疾手快的抓住身侧的草植,身子才没再继续往下头滚去。
  只他处在个斜坡上,雨天地泥泡得稀软,上头长得青苔沾了水滑溜溜的,他越登越滑,折腾了个面红也没爬上去。
  扑腾间,双脚下头茂密的蕨草教他拨开了个空隙,下头竟然黑黢黢空洞洞的一片,深得见不着底!
  瞧着平坦坦的绿蕨草,教人以为下头就是片草密的旷地,便是再滚下去也不过人高。
  谁曾想这些蕨草竟是横着长出来的,枝叶宽大重叠,遮挡住了下头的高度。
  康和惊出了身冷汗。
  慌忙的往上爬,这要落下去了,只怕坠地的声儿都要好一晌才能传回来。
  可斜坡上长的草植哪里经得起他那般体格子的拉扯,噔得一声连根就被拔了起来。
  康和只觉身子一轻便往下坠,可也不过是瞬息之间,手又被死死的拽住。
  一抬头,见着歪了斗笠的范景竟抓住了他的手。
  一瞬间,康和觉着自个儿死里又得了回生。
  由不得多想范景怎么发现他在这处的,他连忙先借力往上爬。
  人仰着头时便觉着雨格外的大。
  他看着自己手背上流下来的雨水,一夕间红艳艳的,几度怀疑眼睛教雨点子给扎坏了。
  直到瞧见那发红的水是从范景的胳膊里流出的时,才发现他的胳膊教斜坡上,一根藏在落叶下的木桩扎进了肉里。
  康和惊愕,这样的拉扯,不是要弄废人的胳膊麽!
  他顾不得旁的,高声道:“范景,快放手!”
  第11章
  这当头上,范景哪里敢放手,手一松人就凶多吉少。
  他忍着胳膊上撕裂的疼痛,生生是拽着康和把胳膊从木桩上挪开。
  费了一身牛劲儿,康和才爬了上去。
  两人都起了一额头的汗,混杂在雨水间,也分辨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雨水。
  康和惊魂未定,却还是一个翻身站起,急忙要给范景的胳膊查看伤口。
  扯破的袖子上早浸透了血,没凑近便能嗅着一股腥味。
  他夹紧眉头,心里又愧又急。
  悔自己不熟路出来寻甚么人,平生些事出来。
  范景却忽得抬手捂住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并不与他细瞧。
  反而冷了眸子。
  “你会说官话。”
  熟悉的字句再次落尽耳朵,康和不由得一怔。
  他看向范景,见着人本是淡淡的眸子中,多了显可易见的防备。
  方才那关头上哪里还顾得上甚么土话官话,康和下意识就用熟悉的方式喊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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