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 第6节

  正因晓得这些,两口子没还价,咬咬牙也还是把钱给凑了出来。
  媒人把康和的籍契送来,这头便把礼钱封好给媒人。
  一个铜子一个铜子攒出来沉甸甸的五贯钱,换做了一本轻飘飘的文书,陈氏还是好生肉疼。
  她心想这几年世道当真不好,早些年男家要是没有田地产业,哪里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耀武扬威,说亲时只有挨嫌的份儿。
  那时候养哥儿姐儿的人家只管收礼钱,转手便能拿这些银钱给家里的小郎娶亲了。
  谁晓得仗一打,全然却是颠了过来,哥儿姐儿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这些当龄的哥儿姐儿更是不好过了,哪个在家中不挨上几句赔钱货骂的。
  陈氏暗暗向菩萨祷告天下太平,可再别打仗了。
  望过几年能好起来,家里的两个丫头能好说人家一些。
  她忧愁的拍了拍巧丫头的脑袋。
  巧儿扬起下巴望着陈氏:“娘,这媒人可信得过?别教她把俺们的钱给昧了去。”
  “胡媒人是正经的官媒,娘都见了她的官媒令咧,她要是敢昧银子,俺们去县衙里告她,可是要教她吃板子的。”
  事关银子的事儿,陈氏是不敢马虎的,家里头拢共都没几个钱,要犯蠢给人骗了钱岂不是该。
  “那大哥哥成亲,俺们家里是不是要做席吃了!”
  陈氏闻言哼哼道:“你就长着张馋嘴儿想吃好食,可光是给你大哥哥招赘就掏干了家里好不易才攒下的几贯钱,家里哪还有甚么钱来做席面。”
  巧儿小脸儿便耷拉了下来,想着哥哥成亲这样的大事情家里都不做席弄好吃食,那更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吃上席面儿了。
  晃眼到了二十六这一日。
  在山上的范景发觉带的粮食吃完了,他整好又得了些山货,便收拾了从山里下去。
  早间山里灰蒙蒙的有些雾雨,怪是秋寒。
  等从山上下来些,云雾散开,村子这片竟还有点小太阳。
  他身上被山里的雾雨弄得有点湿润,额前发散了几缕下来,长不长短不短的,打湿了刚好小尖刺似的扎眼睛。
  拨了两回也还是那样子,寻摸着回去一剪刀给剪了,抬头却瞅见前头有几个人,闹哄哄的不晓得在吵嚷甚么。
  “啊呀!大景,你快来,快来!”
  有个村妇瞅见了范景,跟见了大罗生仙似的,赶忙招呼他过去:“这儿有个怪人咧!问他啥又不肯张口,可别是来踩点的贼!”
  听村户七嘴八舌的嚷着,范景便走上前去了些。
  只见还真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教几个夫郎和妇人拿锄头围着。
  范景见他肩上挂着驼褐色的包袱,手间拎了个箱笼。
  身上穿的是件雪灰长裾,衣摆近乎到了小腿肚下方,露出了脚上蹬着的一双细布黑靴。
  个头高,收拾的很干净,背影有些眼熟。
  范景瞧着这装束不似是贼。
  不过秋收以后农户家中都有存粮,惹人惦记,那起子有贼心眼儿的会想方儿到村里溜达,好便宜他们行偷盗。
  村子里有不对的生人来,轻易马虎不得。
  范景想着辩不明白将人送去里正那处便是了。
  这当儿上,受围着的男子听见又有人来了,便转过了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范景眉心一动。
  “你怎在这儿?”
  康和见着熟悉的面孔,简直觉着两眼发热。
  今儿天不亮,他便受康家安排,从望水乡坐牛车出来。
  车子不进村,把他送到村口上,盯着他进了村子就去了。
  他顺着村道走了几步,相亲后康家人就把他看着,许也是怕他老毛病犯了四处跑,去范家的日子人寻不见。
  这几日里,他都没得出去过。
  如今好不易得出来,他心里本筹谋着就趁今儿跑路,谁想在村子里走了几步,躲到了送他来的牛车师傅走,还没来得及出村去,就被地里锄草的村妇热络的喊住。
  他听不明白这处的土话,村妇说了些甚,也不晓得。
  村户瞅他没有应答,又支支吾吾的,立就变了脸色,吆喝着喊了几个人来,拿起锄头就拦他的路。
  要是再捱些时辰,只怕锄头就要招呼在他身上了。
  康和原本还一腔子志气,觉得离了康家也能好生生的。
  然一个人出来才深刻晓得,这处不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康平之地。
  他同人正常的说谈都办不到,又如何谋生。
  康和是个能屈能伸的。
  他二话不说,麻利的就蹿去了范景身后。
  “他们……打我!”
  康和挨着范景,搂了一把肩上挂着的包袱,指向几个妇人夫郎,用脑子里十分有限的词句,结结巴巴的向范景告状。
  范景怔了怔。
  “谁打你了!俺们锄头都没沾着你咧!你可别赖人。”
  “大景,你认得这人?”
  范景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只嗯了一声。
  “哎哟,俺们也不晓得。瞧着他面生,问他来寻谁的,他又不说。”
  “光就是笑,俺们怕不是正经人。”
  “他是你们家啥人嘛?周周正正的小伙子咧,俺们咋都没见过,听着口音像是外乡的。”
  范景看了康和一眼,见他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望着自己,多高兴的模样。
  他顿了顿 ,冲村户道:“家里说的亲。”
  说罢,他逮住康和的手腕,没再和村户多谈,将人拉着就去了。
  待着几个村户反应过来时,人早走老远了。
  “说的亲?给范家哪个说的亲?”
  “刘青花,你眼睛熬烂了不成,人大景都拉那小伙子的手了,还能跟哪个说的亲。范守林他家下头那俩丫头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咧!”
  “范大景都说上亲啦?!”
  得亏范景晓得村里人的习性快快的走了。
  要不走,教这些村妇、夫郎拽着,不将人上下几代有些甚么人、做甚、吃甚、用甚问尽,甭想得脱身。
  几个村户觉得光是这消息就忒新鲜了,沉闷闷的村子上,下午可有谈资了。
  范景到小道儿上才松了手。
  他想问康和几句话,可想着他的毛病,便又作了罢。
  见人拿着不少行李,伸手想把他的箱笼接过来。
  康和见他自己背着个背篓,肩绳勒得紧紧的,哪里好意思再教他拿东西。
  他摇了摇箱笼,示意不重,又指了指他的右手。
  上十日了,范景瞧人竟还挂记着他那点儿小伤。
  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他默了默,张开右手掌,给康和看。
  处理了流脓,又敷了消炎的草药,伤口已经重新长合,只还留着一道长了新肉的疤痕。
  可旧伤见好,手掌上却又多了几条划伤,像是才弄的。
  康和眉头紧了紧。
  范景瞅见他眼睛看去了别处,倏的收回手,与此同时,将康和挂在肩上的包袱给勾了过去。
  他拎着包袱,大步朝着家去。
  “诶!”
  康和赶紧追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回了范家。
  第6章
  刚到篱笆门前,康和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范家。
  院儿里便跑上了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一头稀少的头发有些发黄,看到范景很惊喜,唤了大哥哥。
  范景嗯了一声。
  偏头瞥见门口的康和没伸脚跟着进来,同他扬了下下巴,示意他进去。
  “大哥,这是谁呀?”
  范珍儿看见门口进来的生面孔,小声的问了一句。
  范景没回答,只兀自把背篓放下,同珍儿说:“倒点水。”
  珍儿看见范景手里的包袱,脑袋忽的明白过来了些。
  想到来的是什麽人,一时又意外又欢喜,连忙跑进灶屋去取汤水。
  倒也没等范景再招呼康和,屋里的陈氏和范巧儿听到动静一并走了出来。
  陈氏见着康和惊了一茬,啊呀呀了一声:
  “咋恁早便过来了?俺们还说按着时辰去村口接你咧!”
  她还在屋里跟珍丫头说一会儿她爹回来,怎么都要催他上山去把范景给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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