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75节

  没反应过来被丢于榻上。
  沈幼漓撑着手臂往后退,就见他像披了美人皮的夜叉,爬将身来,要将她敲骨吸髓,更见他那炙杵依旧凶莽,扬扬若要噬人。
  与之相较,洛明瑢说话算得上温文有礼:“沈娘子,多谢方才舍身……”
  他念惯梵音的嗓子可真好听,能骗得渔人跳下海去。
  沈幼漓嗫嚅:“不是已经帮过你了……”这又是做什么?
  “衣裳总归污了要换,莫浪费……”言语之中,唇便来犯。
  洛明瑢得益于她穿得宽简,手轻易便能没入,俨然如行经一匹绸缎,将那份细腻谨记于心,又牵她手,再行了一遭。
  沈幼漓被调弄得,说话一顿一顿:“不是说,等洞房之后……”
  “那事留于洞房,旁的事……尽兴。”
  尽兴?到哪儿算尽兴?
  “你们和尚修的不是六根清净,想是无耻吧,只要到厚颜无耻的地步,就叫勘破了。”沈幼漓看着那还有凶意的炙杵,有些崩溃。
  “沈娘子说得也有道理。”
  见他总也亲近不够,沈幼漓真怀疑从前他那正经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在唇贴上来时,沈幼漓抢隙说出一句:“你现在可未还俗,还是正经和尚……妙觉禅师,你这明镜台要时时勤拂拭……才是。”
  他扣住她的十指,“是沈娘子害贫僧……”
  什么叫她害他?
  分明是他炽心太盛。
  勾缠得太过,沈幼漓推着他的肩,夺回自己的唇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洛明瑢这厮终于没有纠缠太久,而是狸奴一般,慢慢扫去她唇边滋味,放开了她。
  沈幼漓上气不接下气,唇瓣那点薄皮泛红渗血,差一点点就要吮破了。
  “你……你要吃人啊!”
  沈幼漓浑然忘了,从前她自己行事更加过火。
  洛明瑢还低哑地承认:“是。”
  待胡闹够了,他眉间一派惬意,端得更加隽丽惊艳,并不慌张羞耻,只是转到的屏风之后,换了一身衣裳。
  沈幼漓心乱如麻,气冲冲进了净室。
  等再出来,说什么也要远离此人,二人在小小两间厅室待出了最远的距离。
  偏偏这一方天地狭小,沈幼漓逃到哪里都躲不掉,只要洛明瑢想,几步就能将她揽入怀中,亲近婉转,气息杂混,逼得她无路可走。
  打他不痛,骂他也无用,恨……洛明瑢更是不在乎了。
  她瞧他眼角眉梢尽是肆意,根本不想再委屈自己半点的样子,恨恨道:“你还说什么只关我五日,这样行事,我看你未将我当你妻子,而是要一辈子豢养的家宠!”
  “沈娘子见谅,只是清修多年,有些性情着实不想隐匿。”
  俄而,他又含笑道:“不过,贫僧想把沈娘子关起来,关一辈子,就这样年年岁岁,时时刻刻,只要想,就能见到你,能抱到,能共眠一榻。”
  沈幼漓毛骨悚然。
  可紧接着,他眸中光彩又黯淡下来,“可贫僧也曾困居一室,知道沈娘子苦楚,断舍不得关你太久。”
  “你在山中修行是自己选的,与我被囚于此哪里相同!”
  他笑道:“不是,是幼时贵妃有一阵与先帝龃龉离宫,将贫僧落在宫里,宫人嫌乱走的孩子太麻烦,就将孩子关起来了,后来连饭也忘了送,那时贫僧便觉得,自己是一件贵妃落在宫里的一个物件……”
  洛明瑢抱紧了她:“所以沈娘子别怕,贫僧不会一直关着你,就算关,也会一直陪着你,不教你孤单。”
  沈幼漓张了张嘴,对着他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你出家,是为了忘掉这些事?”
  “是为了避开朝廷搜捕,先帝不想让贫僧、让淳王过得太安稳,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你知道自己躲不了一辈子,所以等到有个反贼来找你,你就顺从了,助他成王,是吗?”
  沈幼漓不能说他错,可这世上,总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吧。
  “是啊,天家对不起贫僧,所以贫僧要助郑王,夺了李家权位。”
  他又说起那些幼时旧事,说他如何被告知要该喊曾经的皇爷爷成父皇,说一个宫人在贵妃离去后差点将他打聋了,不准他告状,说这是替陛下出气,陛下恨他是个野种;
  说他曾有个喜好是做木头小船,但放小船的时候撞见堂兄和堂姊在汤泉之中,他就再也未去过汤泉,也没碰过那艘小船……
  这样的事很多,洛明瑢说着,缓缓收拢手臂,沈幼漓有一丝窒息感,却没有反抗。
  她沉默地只是听着那些天家腌臜,有些触目惊心。
  这反应亦在洛明瑢预料之中。
  他是勘破了旧憾,却不意味着要全然摒弃,恰如此刻,可以同沈娘子说说。
  洛明瑢早察觉到,在知道他的身世之后,沈娘子对他容忍了许多,那份宽容不着痕迹,但他轻易就能察觉到。
  沈娘子恨他是叛贼,又念他无路可走,定是天人交战,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听闻女子最是心软,那就再多心疼他些好了。
  洛明瑢文采本就斐然,此刻只拣苦处说,却当个旁人的故事在讲,不似刻意卖惨。
  沈幼漓眼前好像出现了那个天真纯稚的孩子,他被无数人簇拥着,宠爱着长大,一转头所有人都不见了,他懵懂地站在空荡荡的原地,想去找阿娘,却被关进屋子里,被所有人遗忘,与老鼠一室。
  小小年纪就明白了什么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沈幼漓不想心疼洛明瑢。
  她该心疼自己,她心中痛楚,寻也寻不到一个人来说。
  沈幼漓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没开口又记起来自己也曾强施于人,遂闭了嘴。
  洛明瑢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将人扭过来。
  沈幼漓却不肯与他对视,手挡着眼睛,但水痕在手背越擦越多,还被他强行将手拉下来,泪水糊得眼睫七倒八歪,形容格外狼狈。
  丢死人了!
  洛明瑢看不出她哪里狼狈,起初以为她心疼自己,既高兴又心酸,待拉下来一看,是在哭,也在瞪着他。
  “怎么了?”他指腹抚弄那点眼泪。
  沈幼漓推了他一把:“就你苦,就你一个人苦,全天下都欠你的!”
  洛明瑢一下听明白:她这是想到自己身上去了。
  “是了,贫僧不该自苦,沈娘子必然也经受过磨难,从前旧事你可曾与人说过?”
  她侧头向别处:“没什么好说的。”
  洛明瑢点头,心里话不是问出来的,该她自己甘愿同他说,他连沈娘子身份都靠猜,哪里有资格问。
  沈娘子的心比身倔,他看得很明白。
  “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晓,勾起沈娘子伤心事,是贫僧的不是。”
  沈幼漓将脸扒拉干净,扭过脸不肯再理洛明瑢。
  初夏还没有来,早蝉却已在窗外试探了几声,渐而拉长了声音,要把日头叫得更烈些。
  洛明瑢道了一句:“万事该抓紧些。”
  “什么?”
  她重又倒回榻间,宽阔的脊背随覆而来,让人只瞧得见那偶尔搐动的玉白小腿,和搭在宽肩两侧的手,再无其他。
  幸而后半日沈幼漓就得救了。
  门被打开,洛家下人进来,佛堂后这一间小屋布置了起来。
  沈幼漓这才明白洛明瑢那句“抓紧”是什么意思。
  随着下人来回走动,两盏高高的红烛摆在靠墙大方桌上,下列着堆冒尖儿的红枣、花生、桂圆……
  窗棂贴上了双喜剪纸,巧手嬷嬷用金粉描了边缘,梁间悬五色丝缕,还系了一把桃木小弓,洛明瑢画画的地方被收拾出来,摆上了大红的被子和床帐,只等今夜过后搬一张新床过来。
  沈幼漓看着屋中一切变化,简单到称得上简陋的地方眨眼就成了红火喜庆的喜房,只觉得格外荒唐。
  “大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洛明瑢点头:“知道。”
  府里没什么事能逃过她的耳朵。
  沈幼漓更加烦躁,下人进出的工夫,她想出门去透口气,洛明瑢还阴魂不散要跟上来。
  她转身将人一推:“我就站一会儿,走不掉!”
  高大的身躯撞在桌案上,沈幼漓没想到这么一推就能把人推倒。
  他大概是午憩还没睡清醒吧。
  沈幼漓才迈过门槛,背后传来咳嗽了两声,随即是下人惊问:“郎君这是怎么了?”
  她转身看去,就见洛明瑢撑着桌案,躬身掩住唇,而他脚下是一摊血。
  洛明瑢又流血了?
  她不就是……轻轻推了他一下嘛?
  看着那一摊血,明明这屋中那么多红色的东西,只有这一摊血,让她心神不宁,前天晚上,也是这样的血……
  洛明瑢对她的反应只疑惑了一瞬,扯布将血迹盖去,“只是一点血而已,别怕……”
  “你怎么了?”
  洛明瑢擦掉唇边的血迹,“没事,先前被你磕到了嘴唇,还未好全,方才不慎又自己咬了一下。”
  前夜她撞到的是洛明瑢的嘴吗?
  算了,沈幼漓不愿仔细回想那晚,也不关心到底撞到他鼻子还是嘴。
  布置好屋子,天已经黑了下来,所有人退出去,门又重新上锁。
  沈幼漓睡回榻上,她只想养足精神,以待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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