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他的皮肤白的近乎发光,嘴唇的颜色很淡,却在那种锋利去白刃的眼睫中,平添了一抹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尤其是他的眼睛。
  胖子不着痕迹的眯了眯眼。
  太黑了。
  他的眼睛太黑了,几乎吸收了所有光线,一眼望进去,彷佛跳进一池深不见底的黑潭,只能沉、不能浮上水面。
  这个男孩,不像是江边上打渔为生的人,倒像是养在阁楼里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与此同时,苗云楼也在隐晦的观察着他。
  这个刚刚挤进来的人神色惊讶,年纪不大,肚子很明显鼓出来一块,算是有些胖,肉却非常结实,被绷紧的衣服里有种奇异的力量感。
  结合方才齐融和尹晦明的对话,这位应该就是去买肉的王哥。
  苗云楼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王哥惊讶的同时,也在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如果说齐融对他的审视冷静而隐秘,隐藏在镜片之后,那么这个王哥对他打量的目光则更加毫不掩饰,却带着一种坦荡的温度。
  奇怪,苗云楼心说,怎么胖子都姓王?
  不对,他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还有哪个胖子姓王?
  苗云楼按住额头,总觉得空白的记忆在攻击他,一时混乱,却没注意到尹晦明闻言停滞了一瞬的神色。
  四个人。
  尹晦明神色一晃,下意识看了一眼齐融。
  胖子进来之前,屋子里只有他、齐融和苗云楼,可是他却脱口而出四个人——
  见到齐融神色平静,毫不意外,甚至还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笑容,尹晦明眼睫不由得一颤。
  那种被轻松情绪短暂掩盖下来的紧张,很快,便随着笑容一点点消失下去。
  “怎么了,我说错了?”
  胖子只觉得自己说完话之后,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
  他挑了挑眉,把肉撂在桌子上,见空气一瞬间静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目光掠过了苗云楼,对尹晦明斟酌着问道:
  “角落里躺着的那个……不是来做客的人吗?”
  “我看他躺着一动不动,还说要给他弄点药来,怎么了,他不是什么好人吗,”他向前探身,试图判断地上男人的身份,“还是说他的身份需要保密?”
  “啧,也不是。”
  尹晦明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求助的看了一眼苗云楼。
  后者骤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吐了口气,给了尹晦明一个“我行我上”的眼神,开口道:
  “他是我带进来的。”
  苗云楼小幅度的拍了拍脸,努力甩掉脑子里混乱的记忆,主动对胖子介绍道:
  “我叫苗云楼,方才被尤三爷追杀,是尹哥救了我。”
  他简单解释了两句,委婉的表达过对尹晦明的谢意,以及与地上男人身上发生的一切毫无瓜葛后,这才道:
  “刚刚尹哥看到他的时候,却有些迟疑,似乎认识这个人,而且印象还不是太好。”
  他向胖子询问道:“我初来乍到,是不是他有什么问题,我却不知道?”
  苗云楼话音刚落,顿时三对目光都集中在尹晦明身上。
  后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向众人,随后深吸一口气,扶起地上的男人,伸手掀开了他脸上的报纸。
  “杜何?!”
  胖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盯着那张脸难以置信道:“他居然还活着?”
  “我以为他早就死在……那个之下,或者被关风屠的人弄死了,”他盯着那张脸,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死。”
  尹晦明叹了口气道:“如果我们不管他,大约最多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他们两个看到这张脸的反应极为剧烈,齐融比他们要好一些,面色只是微微一变,却也皱起了眉头。
  “哥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反对你救人,”他抿了抿唇,凑到尹晦明身旁,犹豫道,“可是这个人,你真的要保他吗?”
  “他和那种人接触的最久,如果不把他交出去,或许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我当然知道。”
  尹晦明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拽着这个男人的衣领晃了晃道:“我要是路上看到他,绝对不会救他,只能假装没看到,最多给他偷偷披一条毯子。”
  “可是现在他差点被打死,还是活下来了,而且已经活到我们面前了,我可以不主动帮他活着,但我不能亲手推他去死啊!”
  “滋啦……滋啦……”
  随着狭小空间内声音的波动,那唯一提供光源的煤油灯也开始不安,昏暗的火光跳动起来,在煤油灯罩里摇曳跳动。
  火花爆开的声音清脆,在几人头顶发出不稳定的声响。
  苗云楼不清楚这个男人的事情,只能站在一旁通过几人的脸色推断,看着看着,一颗心不由得往下坠了坠。
  他听得出来,尹晦明对面前两人隐瞒了一些事实,从描述中尽力的把他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甚至没有提他的名字。
  这说明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非常沉重,如果尹晦明不加掩饰的实话实说,甚至会影响这两人对苗云楼的看法。
  可是明明这个男人,甚至苗云楼自己,都和尹晦明毫无关系。
  苗云楼心情无比复杂,皱着鼻子,用牙齿磕了两下食指突出的指节,忽然“啪”的拍在尹晦明肩膀上,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隐隐的激动。
  “尹哥,你先别急着讨论这人要不要留下,”他晃了晃尹晦明的肩膀,认真道,“他和没关系,更不需要你来负责。”
  “你应该先给我解释清楚,他到底是谁,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害死所有人?”
  苗云楼见尹晦明神情犹豫,干脆竖起三根手指,另一只手用力把男人拽了过来,认真道:“他,是我救的,所以他归我管。”
  “尹哥,你告诉我所有事,我自己来判断风险,如果他真的那么有问题,我保证下一秒就把他带出去,给他尽量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绝对不会牵连你们。”
  哪怕这个简陋而温馨的下水道里,仅仅有尹晦明一个人需要做决定,苗云楼也不可能两眼一闭,把一个未知大麻烦扔给他负责。
  他又不是良心被狗吃了,怎么能让新鲜热乎的救命恩人为难?
  更何况这间屋子里,不只有一个尹晦明拍板做主。
  苗云楼很感谢这个住处的包容收留了他,他不希望,自己带来的危险破坏了这种包容。
  “哎,兄弟,你先别着急发誓撇关系。”
  胖子盯着苗云楼看了一会儿,等他说完后,一把揽过苗云楼的肩膀,赶在其他人前面,率先开口跟他解释道:
  “我们不是说不同意他留下来,我们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是这个男人,他身上或许藏着一个江面上忌惮了整整几十年的东西。”
  苗云楼心头一动:“什么?”
  “挑生。”
  胖子观察着他的表情,慢慢道:“他身上,有江洋人种下的挑生。”
  ……挑生?
  苗云楼闻言一顿,眼睛瞪大了一点,原本脑补的血海深仇、三代纠葛全部被搅了个粉碎。
  他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挑生指的是莞江地区对邪恶巫术的称呼。
  挑生的施术者通过对菜蔬、鱼肉等食物施咒,使这些食物在人体内能够生长,最终导致人死亡,相当于巫蛊,或者是诅咒。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诅咒?
  苗云楼慢慢皱起眉头,几乎以为胖子是在开玩笑。
  然而胖子严肃的眼神、一旁尹晦明沉默的目光,甚至包括齐融的一言不发,都在无声的告诉他:
  ——没有人在跟他开玩笑。
  胖子叹了口气,道:“关于挑生的传言,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是某种封建迷信,或者关风屠那群不做人的玩意儿编的。”
  “但是很快,江面上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让在这之前所有不相信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很快,苗云楼在胖子口中,听到了一个堪称诡异的故事。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夜晚。
  渔渚村的渔民以捕鱼为主业,早已经熟悉了江上的颠簸,晚上基本都睡在船里,等着第二天太阳升起,就起床干活。
  那天晚上,有个老渔民正在睡觉,突然隔着一层船罩,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碰撞声。
  那碰撞声听着是从船底下传出来的,只是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楚是什么东西。
  老渔民这时候并没有醒过来,只是不耐烦的砸了一下嘴,随意翻了个身。
  渔船压着江面,夜里水下太黑,就会有笨头笨脑的鱼从船底撞上来,以为能跃出水面,结果被撞了个晕头转向。
  这样的声音太多了,每天晚上都有,最多几分钟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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