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
  苗云楼没有出声,他浑身都在发抖,只能用手死死捂着嘴,甚至紧按着鼻子,防止粗重的呼吸被发现。
  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军裤直起身来,两条腿迈过在地上抽搐的男人,随手柄枪揣回了腰间。
  整座庙里都回荡着男人沉重的喘息、还有剧痛的哀嚎声,军裤没有理他,一边带手套,一边侧头对那四个沉默寡言的渔民道:
  “三点十分我要去跟陆包商吃饭,老地方,韦二送我过去,这里交给你们其他人。”
  “都知道该怎么做,我不多说了,一会儿吃完饭把东西带过来。”
  他说完没有再往地上看一眼,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抬手压了压帽檐,就踩着靴子往庙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
  苗云楼见状闭了闭眼,手指从缝隙边滑落了一点,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穿着军裤的男人,连笑带叹,从头到尾情绪都没有波动,没有任何防护,大咧咧的站在受害者身后,甚至那把枪到最后连扳机都没开。
  他很平静,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然而就是这种平静,才让他在用平静的语气,吐出那些不平静的事情时候,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白的恐怖。
  苗云楼甚至不敢过于明显的直对着缝隙看过去,只能侧着头,用斜视的目光向外瞥去,生怕被他发现。
  现在他终于走了,苗云楼才稍微放下一些心来。
  他小幅度甩了甩头,把目光重新放回地上的男人身上,然而仅仅一眼,那一口气却又不由自主的提了上来。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那原本在地上啜泣着哀嚎的男人,竟然已经像是散了气一样,瞳孔涣散,一动不动的侧躺在地上。
  他这是……?
  苗云楼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一蜷,迅速聚焦目光看向他的瞳孔,这才发现男人呼吸平稳,并没有命不久于人世的状况。
  然而他消瘦的身躯却根本一动不动,那只歪在一边的手腕生理性抽搐着,一看就知道剧痛无比,他却连一丁点握住手腕的反应都没有。
  苗云楼咬了咬唇,还没等多看几眼,眼前的光线却突然晃动起来。
  他心头一惊,连忙往后一躲,侧着脸靠在木板上,目光斜侧着从缝隙里往外看。
  只见那几条湿淋淋的白腿踩着拖鞋,慢慢走上前,一声不吭的围在男人身旁,挡住了所有庙外照进来的光线。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拖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很沉,在暗光里黑咕隆咚的看不清,苗云楼使劲看了好几眼,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那是木头做的船桨,似乎刚从江里拔出来,湿漉漉的,还在往地上滴水。
  为首的那个人上前一步,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蹲了下来,手心里搓出一卷纸烟,也没点,就直接塞进了男人嘴里。
  “你忍一会儿,”为首那人道,“要是疼就多嚼两下,兄弟们下手快,很快就不疼了。”
  他说完话,就站了起来,苗云楼愣愣的盯着那一小块纸烟,脑子里的东西还没转过来,眼前便骤然响起一声闷响!
  “啪!”
  这一声闷响回荡在庙里,几乎让空气都震了起来,只听一声,就让人皮肉/欲碎。
  “啪!啪!啪——!”
  苗云楼浑身皮肉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木板外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看着厚重的船桨,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身上。
  只一瞬间,血腥味儿就飘了出来。
  江里泥沙沉厚,船桨都是实心的木头,结结实实的打在肉上,声音其实并不大,响声很闷,却让人几乎能听到内脏破碎的声音。
  这些人用船桨,把地上的男人往死里打。
  缝隙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苗云楼盯着地上那双瞳孔扩散的眼睛,盯着这个用不了一分钟,就会被活活打死的男人。
  在庄严肃穆的庙里,在普度世人的慈悲石像下面,在神仙的注视下,被几个人围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活活被打死。
  求神啊。
  苗云楼隔着一层木板,在暗中看着他。
  你求神啊,你求求他救你啊,你明明远远的跑到这座破庙里,在这儿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为什么现在不求?
  然而从始至终,地上的男人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石像端坐在桌案上,俯视着几人,就像真正普通的石头一样,一声不吭。
  “……”
  苗云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他用力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扣住木板。
  他和这个人素不相识,甚至直到现在,他也近乎全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生平与性情,不知道他是不是该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可是他却无法移开血涔涔一片的目光。
  那种湿漉漉的水腥味一股股漫入他的鼻腔,就像是他蜷缩在红布下,从缝隙中屏住呼吸窥探鱼贩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若是那时他没有鬼使神差的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神仙许愿,得到神仙垂下眼眸的一瞥。
  那么现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脊背上混合著的血迹,也将有他的一份。
  神仙在上……
  苗云楼的心脏跳的极快,几乎是飞速在心中颠三倒四的重复着几句话。
  我求您查查他好不好?您看看他做没做过恶事,如果没做过,您能不能救救他?求求您别让一个无辜的人被活活打死,您——
  “咔嚓。“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沉闷交错的船桨声中格外细小,然而几个渔民却是身形一动,高高抬起的船桨一顿,立刻停下了动作。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地板上载来沙沙的声音,苗云楼眼眶发红,抬眼望向缝隙外,却见发出声音的不是进来了什么人,是一只虫子。
  那虫子肉眼几乎看不见,身体微微透明,速度极快的爬了进来,停在为首的男人脚边。
  “陆包商死了。”
  虫子的腹部动了动,发出一种尖细的声音。
  “所有人都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第436章 被发现了!
  庙里安静了一瞬,空气中只听得见地上男人的抽气声。
  半晌,为首的渔民弯下腰,恭敬的点点头道:“是。”
  “您那边有没有受伤,”男人问道,“要不要我们把局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去找您?”
  他说完话,却并没有立刻行动,只是仍然低头弯着腰,就听那只细细小小的虫子抖着身子,用尖利平静的声音继续道:
  “不,算了。”
  “你和尤老四过来找我就行,带上枪,然后告诉汪老大,晚上把那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给我弄过来,记得别吵着我老婆睡觉。”
  领头的鱼贩点了点头:“是,那这个闹事的……”
  “把他放在这儿就行,”虫子道,“让巡查队过来一趟,把他带走,别占着地方,到时候上头过来检查街道干净整洁,又要扣我的钱。”
  “那个打鱼的穷小子,也给我查查,这几天他的货多的不正常,别是从野路子运来了什么东西,脏了江面上的地界。”
  “还有,装泥鱼用的鱼篓准备好没有?今年那一堆泥鱼滑不溜秋、脏兮兮的容易找不着,鱼篓要是没准备好,老子就拿你们脑袋壳当鱼篓用。”
  那一只细小的虫子一口气吩咐个没完,庙里回荡着尖细的声音,分明应该显得十分嘈杂,却露出一股压抑的死寂。
  这三个膀大腰圆的渔民,没有一个人接话,全部一声不吭的听着。
  这画面看着十分滑稽,三个高大壮硕的男人微微弯着腰,恭恭敬敬的低着头竖耳倾听,面对的却只是一只虫子,不仔细看甚至找不到它的存在。
  苗云楼面颊紧紧贴着木板,一手按住桌案,抿着嘴唇,透过缝隙盯着这幅滑稽的画面。
  潮湿温冷的天气,他在微风中穿的单薄,鬓角却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
  他一开始只以为那军裤是这地方的一个混混恶霸,靠着部队里顺出来的一把枪,四处横行霸道、威逼利诱让人供奉钱财。
  可是苗云楼靠在木板后细细偷听,却是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一个普通的混混恶霸,真的能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让一群人对他言听计从,态度恭敬的甚至夹杂着恐惧?
  更何况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时不时夹杂的“局子里”“巡逻队”“上头检查”,绝不是部队里一个边角料能指挥的事。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或者说,这样一个大有来头的地方一霸,如果发现有人偷偷听到了他的计画,会是什么反应?
  苗云楼焦虑的咬了咬指甲,垂下眼睫,微微眯起眼睛,心脏刚开始跃跃欲试的起跳,突然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尖细响动。
  “哦,对了。”
  那只虫子好像已经说完了,触角晃了一下,似乎要走,又停下来动了动发声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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