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是啊。
  一共有三个外乡人,不到最后一天大劫难,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拯救者究竟是谁。
  万一……万一那最后一个外乡人准备的圣物,又用了更名贵的宝物镶嵌,或者用了整整四五张羊皮,那最受藏神青睐的,岂不换了一个人?
  传话人眼底闪过一抹光,他顿了顿,也转向最后一个人,试探的问道:
  “请问这位贵客,您准备了什么圣物供奉给藏神?”
  文建华孤零零的站在他后面,感受到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都转了个弯,眼底一沉,心中几乎是骤然迸发出一股阴冷的怒火。
  潘、龙。
  明明他已经占据了上风,明明他已经得到了藏神的青睐,明明马上他就能让所有人认为自己是拯救者——
  然而在这种时候,文建华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硬生生把这股怒火扭转成了一个笑容。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骤然温和起来,望向远处最后一个蒲团上的身影,轻声道:
  “是啊,队长您准备了什么圣物?”
  文建华盯着他慢慢道:“现在只剩下您一个了,无论准备了什么,也务必要对藏神更加恭敬一些啊。”
  “……”
  沈慈静静坐在角落的蒲团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垂着眼睫,俯视着手中盖上了红布的羊皮。
  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保持着那股冷淡的模样。
  即便没有刻意挺直脊背,然而那副端坐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得恍然,彷佛这角落里的凡人,竟比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更像天上神仙。
  沈慈没有理会文建华夹枪带棒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丁点反应。
  就好像,质问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在他澄澈的眼瞳中出现。
  文建华不由得呼吸一窒,在那种轻描淡写的忽视中,那股自卑而扭曲的怒火猛然抓住他的心脏,甚至让他口不择言起来。
  他终于撕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上前一步,冷冷道:“队长,你若是再不供奉藏神,我只好怀疑,你准备的圣物有问题!”
  这一次,沈慈终于有了反应。
  他淡色眼睫微颤,慢慢抬了起来,露出那双淡漠的双眼,直视着普陀罗宫的所有人。
  然而无论是步步紧逼的文建华、穷途末路的潘龙、神色不明的传话人,甚至是威严庄重的藏神铜像,都不在他的眼睛里。
  他只是望向普陀罗宫的一个角落,看着那里一扇不起眼的灰扑扑小门,神色淡淡。
  “等。”
  沈慈道:“还有人没到。”
  第368章 “任务完成50%!”
  “啪!”
  鞭子在草原上抽出一片凌厉的空缺,浮草被连根扫起,纷纷扬扬的从空气中飘洒下来,露出了暗红色的草皮。
  南喀面色沉沉,盯着地上那一片连青草味道都掩盖不住的血气,眼底情绪晦涩不明。
  昨夜那头牦牛死在了草原上,连带着一个外乡人女孩也死了。
  牦牛出逃是大事,这件事叫走了所有侍从清理,连带着所有贵族,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战战兢兢的不敢出门。
  他应该高兴的。
  所有人忙着处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来折磨他,嘲笑他的身世,侮辱他的血脉。
  他也应该兴奋。
  距离大劫难日越来越近,牛羊越发不安分,若是他能趁机以雷霆手段处理掉不安分的牛羊,正是他摆脱自己那肮脏血脉,脱胎换骨的时候。
  可是不知为什么,南喀却总觉得,那种压在心底的不甘和躁动,在看到暗红色的土地时,竟然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一种越发清晰的恐惧,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恨自己额头上的羊角,更是从来都看不起这群牛羊,即使是它们把他抚养长大。
  它们只知道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着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劳作,永远也不会反抗,只配做贵族的脚垫。
  南喀看不起它们,更看不起自己牲畜的血脉。
  每当他看向这群牛羊的时候,就彷佛看到自己的一辈子,被贵人踩在脚底下,做一辈子的牲畜。
  他实在太恐惧这样的未来,所以他学着赞普的样子,对这群牛羊非打即骂,摆出一副与它们无关的高高在上,试图挣脱出这种命运。
  然而很快南喀就发现,一切都是无用功。
  只要他身体里还流淌着牲畜的血脉,只要他还长着那滑稽的羊角,他就永远也成不了那些贵人。
  所以南喀在得知大劫难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想摆脱牲畜的命运,必须与从前的自己彻底切割。
  距离大劫难的日子越近,藏区就会越恐慌,到最后一定会在大劫难来临前大开杀戒,屠尽所有牛羊。
  可这样单方面的屠杀太简单,也太平淡了。
  南喀要的是力挽狂澜,要的是能成为下一任赞普的只自己一个人。
  自从藏神预言出现,他已经藉着那群牛羊对自己的信任,在夜色中把它们赶到了雪山背面,也就是大劫难的发源地。
  牛羊不灭,大劫难就一定会来临。
  等到大劫难日,他只需要冷眼看着异化的牛羊杀死侍从、杀死卓嘎、杀死所有贵族。
  再出现在赞普面前,把牛羊引过来,等着自己提前做好的陷阱发挥作用,杀死所有异化的牛羊,一举化解大劫难。
  自此之后,没有任何牲畜时刻提醒着他卑贱的血脉,也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成为赞普,他将会顺理成章的成为藏区的主人。
  让这藏区彻底开天辟地。
  南喀计画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已经在前几个晚上,顺利的将几十只牛羊赶到了雪山背面。
  他既恐惧、又兴奋的等待着大劫难日的到来,然而那一滩从牛腹中流淌出来、又缓缓渗透进土地的血液,却让他骤然清醒起来。
  麻木呆愣的牛羊会死,浑浑噩噩的牛羊会死。
  奋起反抗的牛羊也会死,从雪山外远道而来的贵客也会死。
  无论是麻木还是活跃,是浑浑噩噩还是清醒自救,是牛羊还是人,在贵族的眼睛里面都一样,都是贱命。
  有什么不同?
  他就算真的一步步按照计画进行,杀死牛羊,救了赞普,成为唯一一个能继承藏区的人,那又算什么呢?
  在赞普和藏神的眼睛里,他永远是一只在泥巴里挣扎苟且的畜生。
  想到这儿,南喀不由得呼吸错了一拍。
  他那张古铜色的面庞上扭曲一瞬,皱起鼻子,愤恨的把鞭子扔在地上,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草叶。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杠铃般的笑声,一个难辨性别的陌生声音笑道:
  “怎么急得把草叶都揪了,小草何其无辜,如果心情不好,应该去揪让你心情不好的人啊。”
  是谁?!
  南喀心头一跳,猛然回头,却见眼前竟然是一副从未见过的面容。
  此人唇角挂着笑嘻嘻的神色,长什么样看不出来,因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层花花绿绿的艳丽妆容。
  他从未见过这人,这人却一上来就和他调笑。
  南喀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眼底蔓延出一股怒火,顺手拿起鞭子甩了过去,厉声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鞭子虽然不十分凌厉,却也极为准确。
  然而那人面上嘻嘻笑意却半分不变,偏了偏头避开,抬手直接拽住了鞭子!
  “随手抽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弯起一双狭长的眉眼,轻松道,“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呢,就这么对我?”
  南喀一愣:“什么?”
  他满以为这人应该是哪里跑来的侍从,见他一个人落了单,又想要像苍蝇一样凑过来羞辱他一番,没想到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给他带来好消息?
  像他这样身份卑贱、到哪里都被践踏的人,能有什么好消息。
  南喀神色晦暗不明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松手放开鞭子,背过身去,冷声道:
  “你不用拿我寻开心,有什么好消息能是我的。”
  “说吧,是阿爸啦让你叫我,还是卓嘎又想出来什么新鲜法子作弄我,”他眼底沉沉,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说吧。”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笑意一时间退了下去。
  就在南喀以为他会暴露自己真实目的时,他却相当自来熟的拍了拍南喀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示意他看道:
  “说是告诉你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不信我没关系,不过你看,这是什么?”
  口头戏弄他还不够,又要让他看什么东西。
  南喀胸中沉郁,不耐烦的回过头去,不过是随意一瞥,眼睛却立刻瞪大。
  那只修长的手上,捧着的竟然是他先前扔给沈慈的羊角!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他心头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道,“不对,是沈慈让你来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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