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23节
当初明明是在帮队上的人,结果到头来,反倒没人肯站出来帮忙说句好话,让他觉得不值。
按照他的话说:“老子一个人在山里边逍遥,不找谁要吃,也不找谁要喝,老子自给自足,等到老了,动不了了,就找个山洞往里边一跳,了结此生,也不拖累谁,老子自在。”
对他而言,不说打猎,单是采药送到供销社收购站换的钱,也足够他把日子过逍遥了。
这一住又是几年过去了。
说来也赶巧,陈安去拜师,正好碰到已经六十多岁的李豆花不逍遥的时候。
他上山采药的时候,无意中在陡坡半山腰惊起一头藏在石崖下边睡觉的羚牛。
羚牛惊站起来,一人一牛就在陡坡上,中间相隔六七米,可谓是狭路相逢。
这几百公斤的羚牛,尤其还是雄性的,脾气向来暴躁,当即就朝着李承松冲撞过去。
他是来打山的(采药),既没有带枪,也没有带狗。
采药的时候,少不了翻山越岭,越是好的草药,越是藏在险地,很多是连狗都去不了的地方,身上多带点东西,也会成为累赘,通常都是轻装简行,只有一个用来装草药、绳索、干粮的布袋和一把药锄,外加一把砍山刀,也没别的东西。
他一边走,一边用拄手的木棍在树上或是石头上敲敲打打,或是扯着嗓子吆喝几声,故意弄出声响,目的是为了惊走附近的野物。
他也没想到,相隔得这么近了,会突然在隐蔽的石崖下会惊出一头羚牛。
别看羚牛体型不小,陡坡谷地都能见到它们的踪影,非常的灵活,人根本就跑不过,看着羚牛空洞的眼神和发狂冲撞过来的情形,此时此刻,唯有闪避开来。
被羚牛顶撞了,尖锐的角轻易能将人开肠破肚,别看是食草动物,那骨子凶悍劲,绝对不输野猪、黑娃子(黑熊)。
早年间山里还有老虎捕杀羚牛,但后来老虎被打光了,羚牛也就成了山中的霸主,就没有它不敢招惹的,这玩意因为数量稀少,成了保护动物,级别跟大熊猫相当,早就被禁止捕杀了。
但凡敢猎杀,被发现或是被告发,等着去吃公家饭吧!
旁边没有好避让的地方,高处爬不上去,李承松只能选择从旁边两米多高的石崖跳下去躲避。
终究年纪大了,跳下去以后,他就站不起来了,闪了老腰,疼得直冒冷汗。
好在,羚牛只是食草动物,而不是猎食的猛兽,在石崖上边冲着他吹着气张望,最后顺着山坡缓缓离开,消失在森林里。
没法继续采药,好在进山走得也不是太远,李豆花缓了好久,双手撑着老腰,咬着牙艰难地回了山中的茅草房,往架子床上一躺,腰疼得实在厉害,连吃喝的,都难弄到嘴里边,哼了一夜。
第二天正巧陈安找来,一见他那样,也不提拜师的事儿,只说是路过。
陈安在李承松的指点下,翻找出几样草药,在竹筒中捣烂,另外到竹林中砍来竹子,破成竹片,敷上草药,用竹片、布条,将他的腰捆绑固定,并帮他用包谷面和积攒的兽肉做了吃的,伺候着,总算让他吃饱喝足。
从那天以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陈安每天到镇上弄来豆花,帮着换药、做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李承松又怎会看不出来,陈安绝不是路过,根本就是来找他学撵山、采药的。
不然的话,一个刚碰面认识的小子,怎会做得比亲儿子还好。
这些年,他拒绝了不少想拜他为师学撵山、采药的人,因为他深知,无论是采药还是撵山,是能把日子过得更安逸,可这也是非常要命的事情,山里太容易出意外了。
而且,很多人根本就心不诚,他也不想教。
可却偏偏在这种时候遇上陈安。
看着陈安这样用心,他觉得也是场缘分。。
陈安之前只是怕他为难,觉得是趁人之危,这才找借口说是路过。
在李豆花看来,陈安是个心思细腻、体贴、实诚,而且挺有分寸的一个人。
两人也就从此结缘,成了师徒。
养伤期间在陈安过来照顾他的时候,就开始教授陈安到山里撵山、采药的各种经验技巧,腰好以后,更是经常领着上山,一一指点狩猎技巧的实际操作和草药辨识,教得相当用心。
而对于陈安来说,李承松在他心里的地位,极其重要,丝毫不亚于双亲。
上辈子,李承松不仅仅是陈安撵山、采药的师傅,更是在陈安遭灾残废后,生怕他吃不好,隔三差五往盘龙湾送点野味,生怕他缺穿的,还会随着天气变化,买些衣物送来,生怕他病痛缠身,经常送来些草药叮嘱他喝的人。
原本上辈子陈安想着要多给李豆花一些照顾,结果到头来,反倒是李豆花一个老人照顾他更多。
这样的师傅,陈安怎能不上心?
能再次重活,再续师徒缘分,陈安今天只想陪着李豆花好好喝上一顿。
通往石河子村和黑潭子村的土路,有一段是重叠的,到了岔往两个村的岔路口时,陈安领着两只青川犬钻进了中间的小道,又走了大半个小时,在山半腰看到坐落在山间沟谷小片平地上那座孤零零的茅草屋和小院时,眼睛不受控制的湿润。
“师傅,我来看你了!”
陈安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向木屋。
第37章 多少有些鬼祟
小院围栏只是简单的栽了几棵木桩,然后用整根的野竹交叉编织而成。
茅草屋屋顶的茅草,还是在秋末的时候,陈安帮忙铺上去的。
此时,房门挂了锁,一看就知道李豆花不在屋里。
进不去屋子,陈安干脆将带来的酒壶放在门口,取下自己的火枪,按顺序装入火药,轻拍平整后,将跟枪管插在一起的铁签子抽出来,扯了一团头发用签子捅进去挡住火药,然后装了些细颗粒的铁砂,再堵上一团头发。
在火道里抖上一些引火药以后,用一小块胶皮盖住,然后轻轻放下击铁。
用头发挡住火药和铁砂能防止它们顺着枪管滑出来,之所以不用其它东西堵塞而是用头发,那是山里猎人多年的经验总结。
头发遇到高温,会立刻焦化缩成很小的一点点,不会影响到火药、铁砂的击发,比起其它东西,要强不少。
而且,头发容易得到。
家里有女人的,她们每次梳头,梳子梳下来的头发,通常都会挽成一团存放着,等有人进山收头发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卖。
那块盖住火道的胶皮,能防止装好的引火药洒落、受潮,还能防止无意间走火。
这些,都是很有道理的细节,
而且,不用枪的时候,还可以将火药、铁砂、引火药都给取出来保存,以后再用。
对于穷困的山里人来说,别看只是些粗浅的东西,却也弥足珍贵了,可舍不得浪费。
陈安装填弹药,就想在附近转转,等师傅回来的时候,看看能不能打到点下酒菜。
李豆花是个很传统的撵山人。
因为种种原因进入米仓山的人,让山里有很多姓氏,很多村社也是因此形成。
忙时耕种,闲时打猎采药,靠山吃山成为主要的谋生手段。
正是靠着这些手段,山里的人才得以生存延续和发展。
因此,山里人对米仓山充满感激,播种和收获、采药和狩猎,都会举行敬山的仪式,表达对大山的敬仰和感恩,尤其是采药人和撵山人,一直沿袭着这些习俗。
而李豆花无疑是其中之一,传承自巫猎的他,更是讲究。
他向来只取生活所需,打猎多年,哪怕有着高明的手段,也没有为了赚钱而大肆猎杀和采挖。
所以,哪怕是在这茅草屋的周边,大的猎物不容易见到,但小猎物,还是有可能有的。
不过,陈安并不担心自己靠采药、撵山赚钱这事儿会被李豆花反对。
这年头创汇需要,皮毛、草药都有收购,何况是秦巴山脉这种物资丰富的地方。
陈安曾经和李豆花说过这事儿,李豆花给的回复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就行,撵山的时候,打该打的,打能打的,采药的时候,该留的留,该放过的放过,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行了。”
山里人历来就有“怀孕的母兽不打,不成年的不打,已经受伤的不打”的三不打行规,讲究撵山的时候不斩尽杀绝,不可心狠。就连采药也是,只采挖合适的,很多药材为了来年还有,不被挖绝,也往往采取带走一半留一半的法子,让药材还能继续生长。
这些规矩,作为活过一辈子的人,陈安明白这是与大山和谐相处的法门,竭泽而渔,是不可取的。
但陈安更清楚,这就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该担心的。
他只想活好。
让陈安没想到的是,他顺着山沟刚往里面走了一小段,欢跑在前的招财、进宝忽然双双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朝前方山谷里张望。
陈安也不由停下脚步,朝山谷看了过去,见有两人顺着山沟走了出来。
这两人头戴貉皮帽子,身穿呢子大衣,脚蹬长靴,脖子上还裹着围巾,一看这装扮,就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领头的那人,牵着一条这年头在山里很少见的大狼狗。
而后边另一人,则是低头看着手中展开的像是一块布的东西。
是什么人?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那条大狼狗也发现了陈安,停下脚步,冲着他这边叫了起来。
那两人立刻停下脚步,朝着陈安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随后,后面那人将手头的东西几下折叠,然后装进随身挎着的一个包里,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两人不再顺着山谷往外走,而是牵着狼狗拐进山坡上的林木间。
很明显,他们不想跟陈安照面。
这举动,多少有些鬼祟。
陈安也懒得理会他们,更不想无端生事,只是陌生人而已。
但正是因为陌生,更应该上心,鬼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虽然带了狗,却没有带枪,至少看上去不像是闲着没事儿在山里边晃悠想搞点野味的人。
他将事情压在心头,然后领着两条狗继续往山谷里走,注意看着两边山林里的动静,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声音,希望能找到只猎物的踪迹,哪怕是只兔子或是野鸡也行。
只是,逛了大半个小时,并没有见到任何值得打的野物。
就在这时,山上有苍劲怪异的歌声从半坡传来:
“不是我喜欢杀生,不是我心肠太狠;
只因为肚皮饿哟,只因为身上冷;
尊敬的天神呵,请宽恕你的子孙!
——无可奈何,不得不已。
撵山人也有一条命呵;撵山人不是山鬼是凡人。
呵嘿嘿,剥了它的皮,我才有衣穿呵,割下它的肉,我才有东西吃。
我只有哟借它的命来养我的命,借它的‘刀头’敬鬼神!”
陈安不是第一次听这首歌,正是师傅李豆花所唱,是巫猎进山打猎的祷告,他总是喜欢吼上几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