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16节

  很快,菜煮熟了,耿玉莲给陈安取来碗筷。
  陈安接过后,看着一家子人:“都大半夜了,应该都又饿了,都再吃点。”
  他说着,从锅里边舀了满满一碗玉米糊糊,递给自家老汉。
  陈子谦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扫视了一眼都在不经意间吞咽口水的家人,说道:“都吃点嘛,喂狗的等一下再熬。”
  于是,瞿冬萍又去橱柜里取了碗筷回来,给每个人都添了一碗,然后围坐在火塘边,默默地吃着。
  尽管这些饭菜非常简单粗糙,远比不上往后十多年的精细,但也算是油水充足的一顿,又用的是纯包谷面,陈安吃起来,玉米糊糊香甜,腊肉带着的烟熏味和清脆的白菜混合,吃起来也是有滋有味。
  这是家的味道。
  也是陈安多少年来一直渴望的东西。
  看着一家子人,他心里总有柔软的地方被不时触动。
  老汉老妈还有哥嫂,每个人都只是吃了一碗就不再吃了,陈安也是真的饿,一个人将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也就剩下些汤水,再用铁鼎罐熬了玉米糊糊,等变得温热的时候,他用这些汤水跟玉米糊糊搅拌一下,找来一个盆子,亲自喂两只狗崽。
  “我不晓得那老大爷有没有给你们取名字,现在你们跟了我,我得另外给你们取一个。”
  陈安不时回头看一眼两只在木盆里吃面糊吃得很凶的两只狗崽,直到它们吃完,将木盆添得干干净净,重新回到火塘边趴在自己身旁,他伸手捋了一下青黑色的狗崽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叫招财…记住了,你叫招财。”
  青黑色的狗崽偏头看了看陈安,然后将脑袋搭在一双平伸的前腿上。
  陈安又伸手揉了揉那只紫红色皮毛的狗崽:“你叫进宝…”
  紫红色的狗崽甩了甩尾巴,像是在做回应。
  招财、进宝,很俗气但却非常接地气的名字,也是陈安对它们的期盼,希望能辅助自己赚到钱。
  不管到了哪里,都只有赚到钱了,才有资格享受安乐,没有钱,什么都是空的,穷欢乐,只是一种心酸而已。
  尤其是在这种山野乡村。
  陈安一直这么认为,悠闲的前提,向来是富足。
  他实在太累了,烧了热水洗过脸和脚以后,趿着换脚布鞋,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脱了外衣,躺在冰凉的架子床上,拉过老旧沉重的被子盖住身体,觉得还是挡不住外面的寒冷,于是缩成一团,拉被子捂住脑袋,在瑟瑟发抖中沉沉睡去。
  堂屋里面,瞿冬萍伸手拽了拽陈平的衣角,夫妻两人也先后起身,回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
  两口子躺到床上,拉被子给两个娃儿盖好。
  瞿冬萍小声地说:“前几天我总觉得陈安有些怪怪的,啷个感觉一下子长能耐了,赚了钱也认得想着家里人,就像是一下子长大,变得懂事起来了。”
  陈平一声不吭。
  “你看看他这趟出去,带回来那么些钱和东西,看样子,赚的不少,还有些没有拿出来。这还是跟宏山对半分了的。”瞿冬萍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他赚多少关我啥子事?不要说了,睡觉!”陈平有一股子莫名的气憋在心里边。
  “啥子叫不关你事哦?”
  瞿冬萍翻身,用手撑着床面,看着陈平:“我是想说,现在农闲,没得啥子事情做,如果陈安还想去收松子或者干啥子,你问问他能不能带上你,反正赚着钱了,都是家里边的撒。”
  “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不去,他只是赚了一点点钱,有啥子大不了的嘛?再说了,那是投机倒把,你想过没得,要是被逮到了,家里边两个娃儿啷个办?你养迈?”陈平心头的火气又大了一些。
  “我觉得陈安说得对,不偷不抢,想办法把日子过好,没得错。你要跟着去被抓了,家里边娃儿我养,等着你回来。老汉老妈四十多岁,身体也好,有啥子好担心的嘛,再说了,你应该也看出来,老汉嘴上不说,心里是支持的。
  去不去嘛,去的话,你不好开口,我去跟陈安说,让他下次去的时候带上你,你们是亲兄弟,他舍得跟宏山对半分,难道还能少了你的,兄弟两个一起去,能多赚点回来也是好事撒。”
  瞿冬萍心里满是兴奋地说。
  殊不知,越是这样,感觉被陈安压了一头的陈平心里火气越旺,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老子就是不去,啷个嘛!”
  突然的声音,惊得在中间熟睡的两个娃儿颤抖了一下,各自翻了个身。
  瞿冬萍不想半夜三更和陈平吵架,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就是个拉不出圈门的,就你这样子,还好意思提分家,分出去跟你穷死!”
  她说完,也气鼓鼓地躺下。
  陈平也不理她,吹灭了油灯,扯过被子蒙着头睡觉。
  可是被他一扯,瞿冬萍手脚顿时就露在外面了,也是一阵火起,再次将被子扯了过来,陈平又盖不到了,他恼火地坐了起来,沉默了好一阵,最终选择息事宁人,蜷缩着躺下。
  瞿冬萍过了一会儿,也还是有些不忍心,又摸索着给陈平盖上被子。
  第26章 惹了祸,我去给他顶起
  在堂屋里边,陈子谦和耿玉莲还在火塘边烤火,听到陈平两口子房间中传出的吼声,都偏头静静听了一会儿,见没啥动静,耿玉莲才压低声音说:“大儿子心头有气了,怕是哪一天真的闹起来,还会要分家,到时候压不住。”
  “也不是不能分,我们就才三间屋,以后人多了挤在一起,确实有些不方便,但是,不管啷个说,要等陈安成家。”
  陈子谦使劲吸了口烟,吹向一旁:“娃儿长大了,都想当家做主,我也不是古板的人,晓得管不了他们一辈子。该放手的时候,我自然会放手,也乐得清闲。”
  “那幺儿偷偷到汉中黑市场上做生意的事,你就啥子都不说?”
  “说啥子?有啥子好说的嘛,这些事情,其实也是我早就想干的,我就是笨,不晓得啷个着手。看着那些外出跑江湖(外出搞副业的人)的人回来,大包小包地往家里边带东西,我心头也火热,也听他们说了不少事情,好像真的是没有那么严了,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
  想把日子过好,不闯啷个得行?指望在山里边种地赚那点工分,真的没得啥子指望。
  陈平太老实本分了,他不合适。幺儿不同,他有一股闯劲,那就让他去闯。我去跟他师傅李豆花说过话,别看他老了,那也是个厉害人物,他对幺儿的评价不低,说他是个聪明机灵的人,做事也很有分寸,没得事,大不了惹了祸,我去给他顶起,换个平安。”
  陈子谦深深吸了口气:“这就是最坏的结果了。行了,外面鸡都叫了,赶紧去睡觉。幺儿往那边来回跑了一趟,那一个单边怕是就有上百里的山路,肯定累坏了,明天早上,不要去吵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晓得了!”
  耿玉莲应了一声,用火钳将火塘里边还在燃烧的木柴从火堆里面夹出来,冒烟的木柴,插在火塘的火塘灰中,这才提着煤油灯,回里间睡觉。
  陈安一觉睡到自然醒,透过楼上的板壁缝隙看了下外面,只是一夜的时间,能看到山沟谷地,都裹上了银装。
  昨天晚上的雪不小,就连在树枝上的都堆起三指厚的一层。
  雪还在下,偶尔一声噼啪炸响,是竹子不堪积雪堆压,竹竿炸开,积雪纷纷扬扬,但竹竿却是抬不起头了。
  准确说,陈安纯粹是憋不住了才起床的,天气太冷,实在是不愿意离开暖和的被窝。
  他穿了衣服和鞋子下楼,看到老妈耿玉莲和嫂子瞿冬萍两人正在屋子里的桌上剪裁着昨天带回来的布料,看样子是准备趁下雪干不了什么,缝制家里人的衣服。
  看到陈安下楼,耿玉莲笑着问道:“幺儿,啷个不再多睡一下?”
  “睡不住了!”陈安随口问道:“现在啥子时候了?”
  “下午了!”
  “老汉和我哥呢?”
  “宏山他老汉来过,和你老汉一起去镇上买东西了,你哥去串门,不晓得去哪家。你在火塘边烤火,中午饭是给你留着的,我热给你吃。”
  “你们做你们的,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弄。”
  陈安说着打开门往茅房走,出门看到两个侄女就蹲在门口旁边,一人拿着颗水果糖添着,看用鸡笼罩着的母鸡。
  每天早上,老妈或者嫂子都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鸡圈里面放出来的时候,将下蛋的母鸡抓住,用指头从鸡屁股捅进去摸一下,看看有没有蛋。
  这些鸡都被摸习惯了,人一伸手,就赶忙缩着翅膀蹲着。
  有蛋的话,会把鸡罩在笼子里,直到下完蛋,听到叫声了才会把下蛋鸡放出来,就生怕鸡到外面下蛋,被别人捡走,哪怕一个鸡蛋只是五六分钱,也格外重视。
  看到陈安出来,两个得了糖果的侄女显得格外亲热,冲着陈安一个劲地喊幺爸。
  瞿冬萍在里面听到,笑着说:“你两个娃儿,得了幺爸的水果糖和饼干,亲一下幺爸撒。”
  陈安也顺势蹲下身,让两个侄女在他脸上,一左一右地亲了下。
  他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外边冷,到屋里边烤火。”
  “我们不冷。”大侄女陈云梅笑着说:“要看鸡啷个下蛋。”
  “看鸡下蛋!”小侄女陈云兰太小,口齿还不太清楚。
  “莫管她们,娃儿屁股上有三把火,一天拉都拉不回家,就让她们在外边玩,冷了就会回来了。”耿玉莲说道:“小时候,你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大人觉得冷得要死,你们还可以在雪地里边打滚。”
  陈安笑笑,也就不再去管她们,在猪圈边扯了几张玉米包叶,急匆匆地钻进茅司。
  上茅司都没纸,只能用一些叶子或者小棍简单处理一下。
  数分钟解决问题,他回到屋里,从放在火塘里柴火边上温着,冒着热气的烧水壶里面倒了水洗脸,然后自己热饭菜,草草填饱肚子才猛然想起,从起床到现在,没有看到自己昨天带回来的两只青川犬。
  “妈,我哪两只狗嘞?”陈安急问道。
  他生怕到家里边就被他解开棕绳的两只狗跑丢。
  “两个娃儿老是往那两只狗身边凑,我怕它们咬着娃儿,被我关在柴房里面了,里面也要暖和些。”嫂子瞿冬萍说道。
  陈安急忙出门,跑到柴房门口,推开柴房门看了下,两只青川狗蜷缩成一团依偎在一起,见到陈安,立马站了起来,昂头看着陈安,尾巴欢快地摇着。
  “招财、进宝,过来!”
  陈安冲着它们招手。
  两只狗崽立马跑了过来,冲着陈安闻了又闻,
  他揉了揉两只狗崽的脑袋,领着回了堂屋,然后挂上铁鼎罐,给两只狗崽煮了红苕。
  在两只狗吃饱后,陈安想了一下,跟老妈打了声招呼:“老妈,我到外面耍哈!”
  说完,他随手提了砍刀,往背后裤袋上一插,领着两条狗出了门。
  陈安没有去村子里面,而是准备顺着大路,去附近的山野雪地。
  他很清楚,想要让两只狗崽更好训练,必须先让它们跟自己熟络起来。
  只有熟悉彼此,亲密度提高了,才能更好地让它们明白自己一举一动想要表达的意思。而陪伴和玩耍,是一种主人跟狗之间很重要的交流方式。
  他刚下到村子的大路上,远远看到宏山顺着大路溜达过来,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把弹绷子,一路过来,看到树上有鸟,就从兜里掏出石子装上,打上一下,但那手法,跟陈安一样,吓一下鸟没什么问题,但想要打中,那就难了。
  “蛋子哥…”陈安冲着他喊了一声。
  正拿着弹绷子冲着远处瞄的宏山听到喊声,收回弹绷子,朝陈安这边看来,高兴地叫了起来:“狗娃子…我正要到你家去找你耍。”
  说着,他小跑着过来,看了看跟着陈安的两只狗崽:“你这是到哪里去?”
  “呆在家里边没得事,准备领着狗到附近山上去耍耍。”
  “我还说去你家柿子树下去打老阳雀…你要上山耍,我也去。”
  “哥子,不是我说,就你我玩弹绷子的水平,怕是连雀毛都打不到。”
  “就是随便耍耍,我是想着进竹林里面打,到了那里面,是个人都能打得到。”
  “这倒是,竹林里面容易打,等晚上再说…”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