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猎耕记 第7节

  最明显的是胆子一下子变大了很多。
  接下来,火塘里边刨出来的烤红苕,配上美味的竹溜子肉,一顿饭就吃得越发香甜了。
  只是,在陈子谦吃饱喝足,跟宏山一起去串门以后,瞿冬萍和耿玉莲收拾碗筷的时候,发现橱柜里边的半碗油,再看看浅了少了不少的油罐子,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短命龟儿,哈戳戳的,啷个给老子一哈用掉那么多油,够吃好几天了,老子只想甩你两耳屎…”耿玉莲当即就骂开了。
  “舍不得油啷个会好吃嘛,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吃滴,刚刚你们吃得比我还香…我明天早起,睡觉去了!”
  打水洗了脚在火塘边烤火的陈安犟了一嘴,起身把洗脚水泼到屋前,回屋上楼。
  躺在床上,想要早早入睡养精蓄锐的陈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一天下来的点点滴滴,却是越想越觉得有意思,那一股子盼头,忍不住让他兴奋。
  他听到老汉串门回来开门的声音,也听到后半夜隔壁楼下大哥卧室里的床,极尽克制却也免不了被摇得咯吱响的轻微声音,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
  感觉只是眼睛刚合上,就听到了外面传来宏山的喊声,一下子惊醒后,发现天刚蒙蒙亮,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一切,真不是梦。
  快速地穿衣下楼,陈安向上提着门板,将大门打开,生怕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吵醒一家人。
  “蛋子哥,来得早呢嘛,都还很看不见。”
  “我还怕你等不得。”
  “伯伯答应没有嘛?”
  “答应了,昨天副业队回来的人,也有人到我家里边串门,说了些外边的事情,叔叔在走的时候跟我老汉一说,我老汉就答应了,只是说让我们小心点…今天往哪儿去嘛?”
  “先去盘龙湾,那儿有一大片竹林,里边应该能挖出些来,另外还要去几个地方,我们争取今天多弄些,明天一大早就送到镇上。换了钱,买了东西就动身。对了,没跟家里说要去汉中嘛?”
  “没有,这点事情我还是晓得起的,一说是去汉中,肯定不得让我们去。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县城里边也有黑市场,啷个不到县城里边卖呢?”
  “这你就不懂了撒,山里边产松子的树是华山松,还得是往汉中那边走,松树多,有松子的人家也多,我们也能多收点,不容易去一趟,总要多赚点撒。再说了,汉中可比我们这边县城要大得多,做生意的也多,东西容易卖。”
  “这倒也是!”
  “赶紧走,早点动身。”
  两人小声地说了几句,陈安去猪圈上取了条锄,又准备了些绳索,将自己进山时随身携带的一个葫芦带上,然后领头前往盘龙湾。
  盘龙湾,比昨天去的老包梁还要稍微远一点,稍微偏南,是另外一条山沟沟。
  可以说,那里是上辈子陈安最熟悉的地方。
  原因无它,陈安家没了,能杵着拐杖走路以后,心灰意冷地选择了盘龙湾做落脚地,那里的石崖有个供他容身的山洞,简单修葺后,有四年时间,一直住在那山洞里边,后面盖了座小吊脚楼,依然还是在石崖前那片还算平整的地儿,山洞成了关黄羊的地方。
  昨天晚上天上有云,山里没怎么下霜,并不是特别冷。
  花了半个小时左右抵达盘龙湾的时候,正好天光亮了起来。
  一路顺着山间小道进入盘龙湾,听着阵阵竹涛,看着那熟悉的山崖石洞,还下边潺潺的溪流和山湾处的清澈如洗的大水塘,陈安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
  第11章 砍脑壳的
  大概是心里边有了盼头的缘故,陈安现在看到盘龙湾里的一切,心里边觉得非常巴适。
  再细细一看,越看越是欢喜。
  这个地方,好好地打理一下,山山水水都非常好,貌似弄成个幽静的小山庄会非常不错。
  闲山静水,想想都舒坦。
  上辈子住在这里,山外头的人生活条件好起来以后,自从有了第一个进山游玩,在他这儿吃过地道的黄羊肉以后,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总夸这里风景好,住起安逸,闲暇的时候,就来这里钓钓鱼、吃羊肉火锅,吃烤串。
  如果建起来,好好经营一下,也是条财路。
  陈安想来想去,心里边很快做了决定,这辈子,新家就安在这里了。
  把竹林里的路好好修一下,连通到镇上的大路就行,也没有多远,靠镇上反而还要近些。
  当然,现在想这些,还远得很,兜里边一分钱都没有,赶紧想办法赚钱,才是正事。
  他没有再耽搁,叫上宏山钻进竹林。
  竹溜子,对于竹子而言,其实是种祸害,藏在地下,吃竹根,吃还没来得及冒头的冬笋,咬竹子。被它祸害的地方,竹子成片枯死。
  远远一看,就能从翠绿程度上看出大概哪些地方被竹溜子祸害了。
  进了竹林,还能找竹溜子啃咬竹子后留下的痕迹。
  这事情,对于陈安和宏山来说,都不是难事,从小到大,没少刨竹溜子,自然也会找。
  两人来的早,竹林里边还显得有些幽暗。
  刚钻进竹林没多长时间,找了没多大一会儿,陈安忽然听到竹林里边传来哗啦声响。
  “蛋子哥,站到别动!”他小声地说了一句。
  宏山知道陈安有了发现,立马停下脚步,免得踩到竹林间的竹叶和掉落的竹枝弄出的声响干扰到陈安。
  陈安侧耳细听,辨识出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扭头看过去,看到竹林间有细竹晃动,哗啦哗啦的。
  不知情的人怕是会以为见鬼了,但陈安和宏山都知道,那是竹溜子,咬断竹子往洞里边拖的原因。
  “运气不错,才来就有发现。”
  陈安笑了起来,立刻朝着竹枝晃动的地方走了过去。
  别看竹溜子的小耳朵小得缩到了毛里,只有一丁点,但听力很好,同时,对地面的震动,也非常敏锐。
  随着陈安脚踩竹叶的声响和脚步落地的震动感传来,之前还在窸窸窣窣晃动的竹枝一下子停住,不用想也知道,小东西藏进了洞里。
  竹林比茅草地儿,可就难挖得多了。
  地下竹根盘根错节,如果硬刨,那得刀斧齐上,费时费力,随便一个竹溜子洞,就不是一两个小时能刨出来的。
  在这种靠近水源的地方,用水淹,永远是最省事、最快的法子。
  他看了下地上竹溜子留下的胶囊状粪便,发现只是一只竹溜子的,个头不小。
  宏山也跟过来看了一眼:“狗娃子,你刨,我去提水。”
  “要得,你搞慢点,竹林里边难走!”
  陈安叮嘱了一句。
  多年的发小,尽管宏山比陈安要规矩得多,但两人也没少凑在一起瞎搞,分工配合,早有一定默契,都是舍得出力的人,不管干啥,都不会斤斤计较。
  他挥动锄头,在洞口扒拉,没几下,就找到了竹溜子深入地下的避难洞道,清理一下周边的竹叶残渣,把洞道口稍微扩大一些,等了不一会儿,宏山已经一只手提着一桶水顺着山坡爬上来。
  也不多说,陈安接过木桶,将水朝着洞道灌了下去。、
  洞道挺深,一桶水过后,不见啥子反应,他接着将另一桶也倒了进去。
  这下,洞道里的水满了。
  很快,浑身湿淋淋的竹溜子憋不住了,从洞道里钻了出来,趴在洞口,半截还泡了水里边。
  陈安伸手准备去抓,小东西却是“呼呼”地凶叫着,扭动着胖嘟嘟的大脑袋,试图张嘴去咬陈安的手。
  这也难不住陈安,闪电般出手,主打一个快准狠,一把捏住竹溜子后背将它提了起来。
  “这只竹溜子大哦,怕至少也有四斤。”
  “应该不会少…来,帮忙拴起。”
  他将衣服兜兜里的麻线团递给宏山,将竹溜子后脚拴起来,挂在竹枝上。
  …
  石河子村村中大皂角树伸出的粗大枝条上,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钟声和队长、副队长到处的吆喝声。
  如陈安所说,村里在召集社员开会,和以往安排农活不同,今天以公布账目和一年的清算为主。
  “老少爷们儿,都给我搞快点,抓紧时间到皂角树集合喽,年底了,算工分分粮分钱,拿回家好过年,都积极点撒…”
  石河子村的队长外号“黑老鸹”,喊叫起来,公鸭嗓门儿,隔着一里地都能听得见,人又老又黑,觉得他呱噪,私底下人们经常这么叫他。
  听到钟声、喊声,村里人陆陆续续从各自家里头钻出来,朝着皂角树汇集。
  陈子谦、耿玉莲、陈平和瞿冬萍四人也不例外。
  陈子谦咬着旱烟袋,耿玉莲咯吱窝下夹着只没拉完的鞋底子,匆匆走在前面。陈平和瞿冬萍两人一人抱着个娃儿,紧随在后边。
  开会的事儿,都挺积极,不用干活,那也是有工分的。
  “要是认得今天算工分分粮、分钱,都不该让幺儿去弄啥子竹溜子,皂角树底下一坐,就能多个工分。”
  耿玉莲打心里还是觉得工分实在、稳妥,自然不愿放过这种凑在一起摆着龙门阵啥子都不用干就能捞到工分的机会。
  “都到年底喽,多一分少一分又能怎么样?”陈子谦觉得无所谓。
  跟在后边的陈平忍不住插了句嘴:“一年到头,他就没有上几个工,来了也是白搭,还不如不来,省得丢人现眼。”
  陈子谦回头瞪了他一眼:“哈戳戳的!不要以为你是老大,还要板(蹦跶)两年。你以为老子啷个会答应幺儿去弄竹溜子?真以为他是个散眼子(游手好闲)娃儿,老子早就去问过了,是真的一直在跟隔壁村的李豆花学采药撵山,山里边没得啥子头路,采药撵山也是个出路,不像你娃儿,就是个笨丕,过日子也要会想办法才行撒!”
  陈子谦这话,相当于在说,陈安比你陈平要聪明机灵得多。
  见老汉还是在护着陈安,陈平很识趣地没有多说,只是闷头跟在后边。
  等一家子人到了皂角树,那里早已经老老少少,先到了几十人,散布在各处。
  有的靠墙蹲着,有在树边站着的,有干脆脱掉只鞋子往屁股下边一垫坐地上的。
  会抽烟的抽着旱烟袋,年轻小伙们凑在一起冲壳子,姑娘们挤在一角,神秘地说笑,家庭妇女们则是领着娃儿,纳着鞋帮或者拉着鞋底子,说着家长里短。
  等了一阵,眼看人来得差不多了,队长一边卷着烟叶,一边扫视着一干人,然后咳嗽一声,走到中间,说指示,作汇报,然后开始调兵遣将算工分,分粮分钱。
  算工分分粮的事儿,一直到下午三点多才轮到陈子谦一家子。
  看着一个个扛着粮食,领了钱的人笑呵呵地回家,一家子围到会计旁边。
  早已经在旁边盘算半天,觉得自家出工不少,用工分换了一家子的基本口粮,剩余的工分还能换到十来块钱的陈子谦凑到会计面前,说了自己的诉求。
  结果话一出口,会计拨弄了一下算盘,当场就是个白眼:“就换那些口粮,你就得再补交一块二毛四。”
  “你说啥子,你莫搞错了!”完全不是意想中的那样,陈子谦心头满是古怪:“啷个可能嘛!”
  “有啥子不可能的,你自己看一下嘛!”会计将账本往陈子谦面前一放:“你家幺儿今年前后来我这里借过三次钱,都说是你让来的,你不晓得?”
  陈子谦想起大早上就走掉的陈安,一下子就骂了出来:“这砍脑壳的,等回来看老子啷个收拾你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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