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十几年了……”格蓝图吉神色颓丧,把脸埋在两只手中,“往年是珈乌殿下来往北关操持,一直都很顺利。但是今年……我们跟着灜郡主来幽州,就是为了赚取其中的暴利,却没想到你们的瑞王反悔,陈老板一拖再拖,灜郡主每日恼火,却也毫无办法。”
  阎止心中默想,小灜氏有勇无谋,多行不义,决断之策比珈乌差远了,草草收场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陈明琦早已与羯人合作,年后突然变化是为什么?此事的症结想必是出在田高明身上。但这不是当务之急,萧临彻已在幽州,府衙生变、春耕不利,还需借他的手处置。
  他不说话,牢里便无人敢有动作,连赫莱的闷哼声也不知何时停下了。牢房里陷入一片死寂,格蓝图吉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头越来越慌张,终于忍不住要开口,却见阎止从沉思中抬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说,“这批粮草到底是怎么送出北关的?”
  天边堆积起浓云,最后的一点阳光也在压抑的阴影中被吞没了。寒风贴地而起,从北面席卷而来,吹得门窗呜咽作响。街上鲜有几个行人,只见一匹黑马从中疾行而过,唯有颈上有一圈纯白的毛,像是戴了一串华美的项链。
  他半刻前还在谢家,正说到寒昙身上。谢魁升叹着气继续说:“寒大人当时查到了陈家的头上,追到了关内两大郡,而后便失去了消息。等他再回来,便是下令去陈家拿人,后面的事情,你也就都知道了。”
  傅行州问:“真的是寒大人亲自下的令吗?”
  “诏令上加盖了官印,这是无从作伪的,”谢魁升说,“但是因为粮道的争执,当时的幽州非常乱。寒大人按理说,是无暇顾及这种小事的,传令也是下面的人去做。”
  傅行州心中有疑:“那就是说,如果有人拿了他的官印……”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窗户被急促地敲响了,贺容传信说府衙门外始终没见到阎止。而约莫午后时分,裴应麟一队人已经离开府衙,个个骑马,更是不见人影。
  傅行州匆匆而辞,到府衙门外已是人去楼空。他不做多想,索性摸上屋顶再进陈家,找准了院子一拉后窗,便要翻进屋里。
  还没来得及站稳,只觉得眼前一花,三枚飞镖擦着他的鼻尖飞过去,铛铛两声钉在身侧的窗棂上,最后一枚被他提剑打开,如同金玉相碰,迸出两点火星。
  傅行州趁着这个档口翻身进屋,心中留了一分警醒,果然刀光下一刻紧随而至,贴着他的咽喉擦过去,是实打实地要取他性命。他在电光石火间抬眼,果然瞥见程朝冷峻如石的面容。
  他来不及多说,刀光剑影顷刻间交织如雨,密不透风。两人从窗下挪到屋内,短短几步拆了二十来招。
  傅行州手中的软剑擦着长刀划过,在火星间剐出一连串刺耳的响声。格至底部,气势稍顿,他佯退收势,诱着对方一鼓作气劈砍下来。
  程朝却相当谨慎,立刻回身后撤,与此同时向前出刀,防在身前。傅行州等的就是这一刻,迎上去剑锋微微一偏,两柄兵器悍然相碰,长刀不敌软剑坚韧,碰撞间被豁出一个小口,刹那间风停雨霁。
  门外侍童听见动静要进来,程朝则随手抄起个茶杯掷出去,屋外立时安静了。
  傅行州呼吸依旧急促,心知自己远不是他的对手,这次是对方兵器太次,取巧了。但他手下却不露一丝破绽,仍维持着刀剑紧紧相格的姿势,问道:“你到底是谁?凛川去哪儿了?”
  程朝却满不在乎地一收刀,落在腰间,眼中敌意不减。他抬手比划了两下,转身要走。
  十哑九聋,傅行州这才知道他竟不能说话。但是这手语他看得一知半解,只是模糊地看懂“早上”“府衙”几个词,便追问道:“裴应麟已经离开府衙了,没有看到凛川跟他在一起。他早上走的时候,说过还要去哪儿吗?”
  程朝眼神一暗,提刀便要向外去,却被傅行州一把按住肩膀,手像铁钳一样制住了他:“站住!”两人离得极近,傅行州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却不无严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程朝憎恶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忿怒与不甘,拧身一把拍开他的手。傅行州以为他是要怒而发难,却见他却撩起垂在脸侧的鬓发,露出左耳耳后一处暗色的刺青。
  经年去痕,刺青已经开始淡化模糊,却隐隐可见是个“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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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对棋
  “寒大人?”傅行州诧异地问,“你是寒家的家仆?”
  程朝阴鸷地暼了他一眼,点点耳后再点点自己,又比划了一句什么。傅行州未解其意,还想再问,却见他不知何时已几步退到门口,偏头向外打出一声尖锐的呼哨,随即仰身翻出窗去,不见了。
  傅行州追至门外,已听得院中来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顷刻间将门廊上下团团围住。领头的府兵堵在门口,用刀柄重重地拍了两下门扉,高声喝道:“哪儿来的毛贼?出来!”
  他矮身躲在窗下避过,等这一队人过去,再探出头来,擦去玻璃上的雾气向外看。只见程朝站在院门口,身侧站着陈府的管家,他双手抄在袖中,刚刚满身杀气一扫而空,只像平常家仆一般恭谨谦逊。
  两人目光遥遥一碰,程朝向管家比划了几句,躬身退出院去。
  傅行州听着廊下的脚步声,心中暗想,自己在北关从未见过这样一号人物,更遑论生出什么过节。既然如此,这人身上对自己深重的敌意与怨恨从何而来?如果是因为寒昙的事情,程朝应该怨恨陈府才对,没道理将恨意放在北关身上。
  他犹自琢磨着,只觉得身侧一道劲风倏忽而过,一柄长刀咔啦一声刺进屋,紧紧贴着他的右肩擦过去。他下意识地向左一闪,不想软剑正碰在刀刃上。
  “人在这儿!捉活的!”
  屋外立刻有人高喊起来。下一刻,只见门扉轰然而碎,数柄闪着寒光的锋刃遮天蔽日,像网一样朝着他压下来。
  午后时分仍不见阳光,天气阴沉沉的。外面起了风,更觉阴冷,两名侍女应声进来把明绢放下,露出盛开正好的水仙花,散出清淡的香气。
  屋里温暖如春,外间的博山炉里又续上了沉香。重重帷幕之中,隐约可见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萧临彻一身银色锦袍,头上不加冠,只用一根玉簪束着,看起来闲散风流,倒像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执棋不语,只听对面人夹着黑子敲了敲棋盘。他回过神来,随手在刚刚看好的地方落子,局势依然不辨胜负:“午饭都没见你怎么动,不合口味吗?”
  阎止一张脸苍白如雪,披着薄毯半倚在软垫上,手指尖依然是冰凉的。榻上铺了一整块雪白柔软的狐皮,他侧身偎着,一头长而柔顺的乌发散下来,被白裘一衬,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有种似真似假的意味。
  他在棋盘上落子,笑道:“瑞王设宴谁敢不提防,万一你要是给我下毒呢?”
  “好人难做啊,”萧临彻抬头看着他,“陈家找的都是些什么庸医,药房用了这么久你也不见起色。我找人重新开了,药材从京城直接送来,开春前一定让你能下得了地。如何?”
  “捅了一刀再找人医治,瑞王殿下是等着听我道谢吗。”阎止低头把玩着指尖的棋子。
  “这话就太生分了,”萧临彻笑着说,“傅行州在府衙找不到你,已经去陈家了。运粮路上擅离职守是重罪,你猜猜,我能不能在陈家抓到他?”
  阎止手中一顿,啪嗒一声把棋子扔回象牙盒里:“你是想威胁我,还是要拉拢我?”
  萧临彻捏着棋子,盯着他说:“京中的阎大人已死,单凭傅行州,你拿什么身份再回朝堂?还是你甘心一辈子待在北关,只做他傅行州的帐中人?临徵,这儿没有其他人,我们大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你要替衡国公府讨一个说法,我可以帮你。”
  “帮我?让我帮着你坐上皇位,你再重审翻案吗?不会有那一天的。”阎止向后靠在垫子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萧临彻,太子府内血痕犹在,毓琅的性命我算在你头上。新仇旧恨相叠,你该不会认为,凭你三言两语就能一笔勾销吧?”
  “幽州的局面再复杂,说到底也是一州之内的事。我做得成也好,做不成也罢,都是无所谓的事。”萧临彻伸手摘下炉上的小泥壶,给他斟上一杯热茶,“可是这件事对北关就不一样了。西北侯迎娶了闻家女,此后要久居京城,守北关的只有傅行州一个人。留幽州这么大的隐患在眼皮底下,他怎么样尚且不论,你岂不是要为此日日提心吊胆?”
  “提心吊胆的只有我吗?”阎止眯起眼睛,“如今幽州多方角力,田高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局势,却仍敢横插一脚破坏你的好事,是谁给他的胆子?往更深了说,幽州年年春耕都要平账,朝廷户部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如何能做到?萧临彻,试探羯人也好,杀掉田高明也罢,利用我彻底把幽州拿在自己的手里,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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