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胡言乱语!”黄颂气急,用力一拍桌子,“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封如筳闪身避过,回身一脚踢在那狱卒的胸口上,长臂一捞将他手里的刀夺了过来。随即反手冷静地向身后一划,鲜血溅得他满身都是。偷袭不成,众人惧得均是一顿,刀捏在手里,谁也不敢上前。
“反了你了!”黄颂喝道,“封如筳以下犯上,屠戮同僚,即刻羁押。去,调卫队来,今天就是捆也要把他捆在御史台!”
交戈声充斥在促狭的室内。封如筳以一当十,手下是大开大合的路数。他人瘦高,但力气大,与围上来的士兵杀了十余回合,丝毫不落下风。
牢中一片狼藉,椅凳卷宗散得到处都是。几名侍御史不会武,打算趁人不备偷溜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人拦喉截住。霍白瑜越过众人,凌空一箭而出,正中狱卒向下劈砍的手腕,箭身气势不减,透骨而过,嗡的一声深深扎进了墙里。
黄颂一惊,抬头便见两把长戟交叉拦在他面前,迫使他转过身去。他见阎止走下地牢台阶,疾步而来。他一身白衣,肩上压着黑色的熊皮大氅。两侧昏暗闪烁的烛火映在他脸颊上,显得面容格外冷淡。
“黄大人,”他道,“要案当前,御史台未免太热闹了些。”
黄颂眯起眼道:“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命我主理周丞海的案子,我来查查卷宗。”阎止从袖中拿出圣旨,搁在旁边的桌上,“想不到,还没开始审,先在御史台大开眼界。”
“家丑不可外扬,见笑了。”黄颂依然拦在牢门口:“审案的事情就不用劳烦阎大人费心了。东宫掌政通史已经发到我御史台,不日便会有口供呈递御前。届时还要请阎大人一同参详。”
“黄大人办事果然得力。”阎止道,“看样子问得差不多了,有什么收获吗?不如带两具尸首上殿,今日就结案吧。”
黄颂抬眼。阎止身侧的烛火灭了,大半边脸庞都隐在阴影里。他们身后的交戈声早停了,封如筳一身狼狈,却先去看倒在椅子上的掌政通事。这人被打的血肉模糊,所幸鼻下还有气,一息尚存。
掌政通事被抬出去治伤,满是血的手从担架上滑落下来,血滴落在地上,让他不得不想起当年周丞海被押出刑部的深夜。
一阵寒意自他心底蔓延开,黄颂闻着血腥气想,此案断不能交到别人手里。
他想了想,走上前与众人隔开了几步距离,说道:“阎大人,你我现在是站在一条船上,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周丞海这案子牵连了很多人,京城为此动荡不已,人人都不想再看见这样的悲剧。如今重审是那言毓琅挑的头,如今东宫式微,他为了多争取些机会罢了,实在不必被他牵着走。你我没必要深究那些陈年旧事,给个说法就是了。”
“大人是想明哲保身啊。”阎止看着他,“刑讯证人、诛杀同僚,黄大人这样审案子说出去不好听,别到时候案子还没审,先把脑袋丢了。”
黄颂被他绕出一股无名火,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周丞海当年就是黄大人审的,如今又发回来,大人心中作何感想?只是京中的情形,大人还是要看的明白些。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案子只能查,不能退,黄大人此时还想遮着盖着,来不及了。”
“你……”
“你以为把那通事杀掉事情就结束了?东宫不是不知道这案子的分量,却还是告到了御前。我提醒你,言毓琅下狱了不假,但太子身上可没罪名,随时都有可能回京。这通事一死,他们谁也不会放过你。”阎止道, “烫手山芋已经在大人手里了,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你如何扔得出去呢?”
黄颂脸色难看,瞪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阎止看了看他,走近几步道:“大人也说了,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都是希望早日结案的。皇上让我来,为了助大人一臂之力。大人透彻,想得明白,想必不会节外生枝。”
黄颂冷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问道:“阎大人要让我做什么?”
阎止道:“庄显及今天一早得了消息,进宫喊冤去了。皇上宣召,我要同封大人进宫一趟。”
大雪下了足足两天,正午时终于放晴了。积雪冻成坚固的薄冰,凝在地上寸步难行。一辆马车碾着冰凌缓行,向宫里去。
封如筳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桌上放着糕点,阎止倒了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忙了一上午,封大人先吃点东西吧。”
封如筳道了谢,他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糕点,听阎止问道:“大人在御史台多年,看样子,与黄颂并不和睦?”
“黄颂嫌我挡了他的仕途,一直觉得我碍事。”封如筳道,“ 他这人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稍有点能力的就会被他排挤,以至于今日御史台庸才云云,没一个可用的。”
阎止笑道:“大人心直口快,倒是一如往昔。”
封如筳偏头看向他,十四年前的琼林宴如在昨日,衡国公府的小世子从平王殿下手里拿了玉葫芦,回头看见新科状元郎,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稚子的笑容与眼前的面庞重合起来,昔日春风沉醉,杨柳依依,眼前只见天寒地冻。
他回过神,突然近乡情怯起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世子殿下……近年可好?国公府出事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学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之后好容易打听出一点消息,又说你早不在京城了。可如今这是……”
“都好。”阎止道,“人有祸福,当年之事不必挂怀,你们去帮忙也没有用,还不如少受一点牵连。”
“这话兴许我不当说……”封如筳忍不住道,“可是国公府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告状的人到底是谁?”
“说来话长。”阎止给他添茶,清幽的茶香在两人之间漫开,与帘间的熏香融在一处,消减了冬日的严寒,“改日请大人过府一叙,我也有几件事想请教。”
两人聊了几句,又说回案子上。阎止问:“从卷宗来看,此案由刑部初审后,又交由御史台复核,依律是不必走这一道的。大人在御史台多年,曾见过判两次的案子吗?”
“从未见过。”封如筳道,“刑部与御史台虽都有审案之能,却各有其职,彼此并没有关联。不过相比于六部,皇上一直视御史台更亲近一些。要是信不过刑部的判决,下旨再复核一下也再情理之中。”
“黄颂可曾提起过这桩案子?”
“绝对不曾,”封如筳说,“他对此案唯恐避之不及,被人不慎提一两句都要大发雷霆,这事御史台上下都知道。”
阎止摩挲着茶壶的提梁,指尖在竹节处停下,又问:“黄颂与庄显及关系如何?如果是复核,庄显及应该不悦才是。”
“他们两人不常往来,”封如筳说着,忽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了一件事。黄颂判这案子的时候,我刚进御史台两年,正是被打压的时候,白天要看案卷写判词,晚上还要去看门。有一天晚上,我看见刑部有人悄悄从后门进来,和黄颂谈了很久才走。之后没多久,案子就转过来了。”
阎止问:“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
封如筳摇了摇头:“我和刑部不熟,认不全人。”
说话间,车马慢了下来。封如筳透过窗,见朱红色的宫墙映在湛蓝的天幕下。他这才想起来进宫是为了庄显及喊冤的事。他心道坏了,连忙回头问道:“咱们进宫了怎么说?这案子还没审呢。”
“放心吧,”阎止起身,掀开帘子,凛冽的风雪顿时涌入车厢,“我有办法让庄显及闭上嘴。”
两人下车时,庄显及早就到了,正要上殿去。他瞧见阎止便站住了,只等两人走到面前来。
阎止见他神色不满,先开口道:“这几日风雪大,庄大人怎么穿这么薄的衣衫。”
庄显及斜眼瞧了瞧,与他并肩向金殿走去。封如筳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衣衫再厚也挡不住背后的冷箭啊。”他道:“阎大人当真沉得住气,查许州的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是想翻周丞海的案子。庄某自傅将军进京以来,自问事事配合,原本想着应该是有些情分,想不到,阎大人转头把我告到御前去了。”
“冤枉啊。”阎止轻轻地说,“东宫告状,大人怨我做什么?”
庄显及侧头瞪着他,低声说:“东宫那掌政通事能知道什么,若说世上何人要与我过不去,除了那贺容还有哪个?”
阎止目不斜视道:“我劝庄大人不要提贺容。”
庄显及眯起眼道:“你想要挟我?”
“岂敢。”阎止道,“皇上要查此案,不是针对庄大人,而是为了给朝中各方一个交代,堵住悠悠众口。皇上不愿把事情闹大,更不愿意牵涉更多的人进来。庄大人揪着贺容不放,就会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庄显及停住步子,北风吹起他的袖子在风中飞卷:“是我小瞧阎大人了。庄某从未想见,大人还有这样巧舌如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