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困意未去,糊涂着起了身,腿一软立刻跌在了脚凳上。头顺势撞在被褥间,钝钝地磕了一下,倒是又醒了一点。
  傅行州闻声进来,赶紧把他抱回床上,拧了一块温毛巾擦着:“醒了也不叫我。”
  阎止声音哑着,半合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傅行州坐在床沿上,“我着小厨房备了饭,都是软和的,一会起来吃一点。”
  阎止胡乱应了,又低下头,仍然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傅行州抚过他的脸,刚要说话,听屋外窗棂被敲响了,是霍白瑜的声音。
  来之前已嘱咐,没有要事不得打扰。阎止还没起身,霍白瑜却已跟到这儿来,必然有急事。
  阎止缓过一口气,闭着眼说:“讲。”
  霍白瑜道:“言毓琅在天牢里意图自尽,被拦下来了,刑部各位大人都要过去,请您也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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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手足
  马车在京城的官道上辚辚而行,这场大雪下了足足一夜,城中各处积雪深厚,道路泥泞难行。车轮在在泥水里打着滑,马蹄踏在冰上也站不住,路上的车辕都行的极慢。
  车厢里点着暖炉,一道帘子将外面重重的风雪隔开,只余炉上煮着茶噼啪的响声。
  阎止肩上披着熊皮大氅,这大氅厚实,他背上微微有点出汗。但傅行州在旁,这大氅绝不可能脱。他喝了几口茶,从里到外都缓和过来,这才睁眼问霍白瑜:“言毓琅是怎么回事?”
  霍白瑜道:“昨夜牢里交班时清点,发现给晚上给言毓琅送的饭,碗盘一直都没收回来。先前太子有嘱咐,庄显及把他单关着,没人时刻盯着。这一查不对,打开门才看见,言毓琅摔了瓷碗抹脖子,赶过去的时候血流了一地,人早就昏过去了。”
  刑部的规矩是在酉时送饭,一刻钟之后便要收回碗筷,中间要有人在廊间巡视,以防有人试图窝藏利器。言毓琅单独关着,应该派个人盯着他吃完才对。到戌时清点才想起来,留了这么大的空挡,是有人故意给他制造这个方便。
  阎止想着,侧头看了一眼傅行州,便知两人想到一处去了。他问:“现在人怎么样了?”
  霍白瑜道:“所幸割的不深,今天上午就醒了。说是不吃不喝,怎么问也不开口。”他交代完,见炉上的茶见了底,便起身出去加水。
  傅行州依然不悦,说道:“大过年的他寻什么死,他要是活腻了趁早说,有的是人乐意成全他。”
  “他才不想死呢,”阎止靠在软枕上,眼底浮起盘算,“他是冲着我来的。”
  一路缓行,马车终于碾上了刑部门前的青石板路。
  年节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儿,刑部大门外早早地打扫干净,一粒雪碴子都没有,一众衙役在两侧候着,恭敬地给两人打着帘子迎下车。
  阎止走进刑部大门,见两侧的值房里都亮着灯,看来刑部从上到下都被召回了衙门,在外面提心吊胆地守着,这个年眼看是过不成了。
  正堂里,庄显及坐在中间,师爷侍立一旁正说着什么,旁边另有几位侍郎都在,都是一脸苦相,谁也不敢坐下。
  帘子一掀,有人裹着风雪走进来。庄显及起身相迎,想要和阎止寒暄两句,却先看见了他身后的傅行州。一脸的愁眉不展立刻换成了惊讶,忙拱手喊了句阎大人,又道:“年节下出了这样的事,庄某实在没脸。想着知会阎大人一声就罢了,雪天路滑何苦赶来,不想还惊扰了傅将军。”
  傅行州一身玄铁似的黑衣,走进刑部的大堂来,连腰间的刀也没去,寒凛凛地泛着冷光。他笑道:“言毓琅如今还是东宫三品指挥使。这碰巧了,皇上命我查的几件案子都与东宫有关系。我还没问明白这人就死了,结不了案是一回事儿,要是有心胸狭隘之人,还要说庄大人有意和我过不去。这多不好。”
  庄显及心道,这傅行州平白被惹了清净,正是不悦的时候,让他撞上可不是就要拿他当筏子。可是眼前这两位都炙手可热,这么一点小事,自己开罪不起。
  他赔笑道:“傅将军说的是,庄某自知管教不严,已将负责的衙役治罪了。”
  阎止向四周环视一圈,问道:“三殿下知道此事了吗?”
  “已经禀给三殿下知道了,”庄显及搓了搓手,笑道,“只是……到底言毓琅没事儿,这赶上年节的,实在不好往宫里传这些血啊死啊的事儿。殿下听了消息,还在宫里陪贵妃,估计是想让小的们把事情做在前头。”
  “刑部的事,大人自便即可,在下绝不多嘴。”阎止听出他未竟之意,又道:“言毓琅在哪儿?我要见他。”
  闹了这样一出,刑部不敢把言毓琅再放回牢里,便以治伤的名义,在后院找了个小厢房让他呆着。
  走到门前,庄显及识眼色地在廊下退后几步,留给两人说话。
  阎止回身向傅行州道:“我能不能单独和他谈谈,他大过年的这样折腾,图什么我心里倒是有点猜测。院子里人多口杂,你帮我盯着,别让人偷听了去。”
  “好。”傅行州道,“我在外面给你守门。”
  厢房里天光俱静,地龙烧得很暖和,窗台上的水仙花莹白如雪,散着清幽的香气。言毓琅合衣躺在暖阁的榻上,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隐隐可见血色,更衬得他肤白如雪。
  阎止在桌旁坐下,提着壶倒了杯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看来庄显及也看得出来,言毓琅此举就是为了见他。阎止心中不禁起疑,言毓琅想传消息,便有人给他提供便利,到底是谁授意?
  但此时不是深想的时候,阎止沏好了茶,开口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找我什么事?”
  言毓琅从榻上坐起来,他今日没戴冠,黑发便披在肩上,再顺着脸颊落下来。脸色因为失血而泛出种脆弱的苍白,他本生的美艳,这样子更惹人生怜。
  他说:“我要是不病一场,逢年过节,也见不到哥哥。”
  阎止不为所动,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什么伎俩没人比我更清楚,不必和我浪费时间。”
  言毓琅坐在榻上笑起来:“哥哥,你打了我,我都没有怨你,只是过年了想见你一面。你何苦连话都不听我说完?”
  阎止皱起眉头,他转了一转手里的茶杯,这杯子是粗陶的,触感粗粝,又不衬茶的香味儿,他平时最不喜欢用这种杯子。他捏着杯口放回盘子里,忽道:“行了,不用假惺惺地跟我叙旧了,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你见我是为了太子,你到底要干什么?”
  言毓琅慢慢收了辞色,又变回惯常那副冷淡的样子:“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趿拉着鞋下了榻,坐在阎止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光了。
  他说:“ 我知道你要给周丞海翻案,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来日太子事发,保下他一条命。”
  阎止盯着他道:“陈知桐的案子已经结了,皇上朱笔批复,无可更改。周丞海一案与他紧密相关,翻案是迟早的事情,我不需要你帮我。”
  “是吗?”言毓琅笑起来,他将一侧的手肘撑在桌上,向前探身,说道:“当年的事儿你手里真没有凭实据。你明知庄显及逼迫贺定山做伪证,可是除了贺容的证词,还有谁能证明?退一万步说,就算贺容的证词有用,他身为傅家麾下大将,必将把傅行州卷进来,你还能坐视不理?”
  阎止没有说话。这是他心头的难题,回京以来一直在盘算。和傅行州不便说,萧翊清又时时病着,无从说起,他确实没有对策。
  言毓琅笑了笑,又说:“周丞海的折子到底是怎么呈到御前的, 连太子都觉得是闻侯搞的鬼。但当时朝中党政尤甚,人人皆知闻侯与周侍郎不睦。闻侯何必多此一举,此事难道不令人生疑吗?”
  “宫闱秘事众臣皆不知,你倒是很清楚。”阎止道。
  言毓琅垂下眼睫,黑如鸦羽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却又比女子多了凌厉,确实摄人心魄。他从托盘里拿出被阎止放置的那杯茶,把冷茶倒了,再续上一杯,推到阎止面前。
  “我知道你讨厌这种杯子,可偏就给你备了这样式的。阎大人,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渴不渴?”
  阎止背上的汗毛登时立起,言毓琅被关在刑部大牢,却能把手伸到外面去。他不知前因,却只与东宫必定毫无关系。太子不禁挑拨,莽撞地出城去了,却不知言毓琅早留了后手,只待今日。
  阎止捏起茶杯,一饮而尽,又道:“把贺容的事说给我听。”
  言毓琅这才露出一点笑意,说道:“当日庄显及尚且是刑部侍郎,以周丞海的案子作为进身之阶,才会下重刑,捏造证据。案子落定之后,他担心走漏风声,当日参与刑讯的差役或中毒,或下狱,没几年就都死光了。但有一个衙役看出了庄显及的用心,含着毒追投到我的门前,用这个秘密换一条命。我替他处理了后面的事,把他留下来了,将他的供词签字画押,留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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