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胡言乱语!”闻阶气的变了脸色,“你言之凿凿,又有什么证据!”
  傅行川向他走近半步。萧临衍站在队首,忽然心头一跳,回过头来,一种不妙的预感徐徐地蔓延开来。
  “梁秋鸿昨日投案了,我上述所言,皆是他的招供,”傅行川道,“供状今日已呈递御前,闻侯爷不知道吗?”
  刑部尚书庄显及站在旁边,手心里全是汗。
  梁秋鸿昨日突然投案认罪,控告登州老知县勾结羯人,伙同山匪,谋害陈知桐性命。庄显及连夜审他,越听越是心惊胆战。他知道这供词如同火上浇油,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往上送。
  可是梁秋鸿已经被通缉了整整一个半月,整个京城都在盯着。他投案自首的消息早就人尽皆知,此人的供词万众瞩目,稍有半句对不上,他的脑袋就不用留着了。
  庄显及心虚不已,看见闻阶回头剜了他一眼,哆哆嗦嗦地出列跪下,咣当一头叩在地上:“回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臣是在不敢擅专,请陛下发落。只是这案子年代久远,一时未能明察,请恕微臣未及禀明之罪。”
  几人说话间,皇上已将供状看完:“陈知桐虽无皇家血脉,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若死的冤枉,朕日后想想心里也难安,把梁秋鸿带上来。”
  阎止把信合上,放在周之渊的枕边。
  林泓一行人先行回京了,阎止伤势未愈,还留在登州。萧翊清的书信便一日一传,消息比身在京城还要灵通。
  他接了信,就拿到周之渊身边面前念给他听,已攒了小小的一摞。阎止自己还不能走动,便摇着轮椅过来,每日同他说话。
  周之渊的手上包着厚厚一层纱布,一张小脸惨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他刚醒的时候,睁眼看见阎止,眼泪一下子汪在眼睛里,打着转不肯落下来。他问:“阎哥哥,我的手以后还能弹琵琶吗?”
  “能弹,”阎止俯身去摸他的头发,温声安慰他,“胡大夫说没伤到筋脉,只要好好修养,没有妨碍。”
  周之渊把额头靠在他的腕骨上,眼泪浇湿了被子。
  胡大夫来治伤时,少年人又疼得大哭了一场,一张脸都花了。他整个人忍不住一抽一抽的,趴在阎止肩上却不忘宽慰人:“……我这就要好了,快了。”
  阎止把他扶起来喂药,送了两勺便递一块蜜饯,让他缓缓地喝。
  周之渊含着糖,便停了眼泪,却道:“阎哥哥,林大人说你在梅州的时候,手也伤过一次,差一点就再也弹不了了,那是怎么回事啊?”
  阎止看了他一眼,手下一口苦药直愣愣地送了进去:“你们倒是聊得好,什么时候说了这么多话。”
  周之渊苦得小脸皱成一团,立刻招了:“林大人只是提了一句,我再问他,他怎么也不肯说了。所以我才来问你嘛。”
  阎止把勺背在碗边撇了撇,慢慢道:“林文境这个人,很喜欢找人套话,以后你可以观察一下。至于他告诉你的事情,十句话有八句都是假的,别理他。”
  周之渊歪头看着他,唔了一声,想问问那另外两句。只见门帘一掀,傅行州走进来了。他显然是在帘外暖了一会儿,身上不带寒气,又把一条毯子披到阎止肩上。
  阎止不知刚才的话他是不是听见了,便神色如常地去搭他的手,揉了一揉:“还好,屋里不冷。”
  傅行州神色沉沉,揽着他的肩坐下,说道:“京城来消息了,召我们即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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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玛这章写得我好累,头秃ing。下周休假,开启多更模式,争取把这个案子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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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落梅
  “怎么突然召我们回去?”阎止问。
  “朝廷要赏。”傅行州道,“登州山匪积弊已久。这痈疽一除,登州北面畅行无阻,州府间通商也顺畅了很多,解穷纾困指日可待。你平了山匪,于朝廷可论一件大功,有赏也在情理之中。”
  阎止听出他话里的意味,说道:“赏我们还是杀我们,一卷旨意可写不明白。”
  傅行州推着他从屋里出来,沿着回廊慢慢地走。
  这院中遍植白梅,两人穿于廊间,冷幽的香气便随风一缕一缕的飘送过来。阎止嗅着冷香,一时贪住了不愿回屋,让傅行州带着他往梅间去。
  白梅香气沉凝,两人接了旨意各怀心绪,走了几步也渐渐缓下来。
  阎止膝头放着一只温热的手炉,身上盖着大氅。他望向枝头停驻的画眉鸟,这褐身黄嘴的小东西怕惊,见人便走,倏忽不见影了。
  傅行州见他神往,便将画眉刚刚站过的枝子折下来,放到他手里,让他慢慢嗅一段梅香。
  阎止捻着枝子,说道:“陈知桐的案子已查的差不多了,咱们这位皇上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让我们回去,总不能是去庆功的。”
  傅行州道:“此案虽远,却是周丞海一案的导火索。此时叫我们回去,皇上是要试探我们对周丞海的态度。”
  阎止回头看着他,问道:“那依傅将军看,我们应该是什么态度?”
  傅行州道:“旧案要翻,却不由我们来翻。在登州作恶的人太多,这出头的椽子让别人去做好了。”
  阎止示意他伸手过来,在他手心里端端正正地写了个“言”字。傅行州笑起来,覆手握住了他道:“卿甚知我心意。”
  “你恐吓过他,言毓琅现在是惊弓之鸟,”阎止道,“我们再加上一把火,东宫自己就会往圈套里跳。”
  傅行州问道:“你怎知我恐吓过他?”
  阎止道:“言毓琅匆匆忙忙地回了京城,连蒋斯崖都顾不上,一定是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忙。他在登州折了半幅卫队,还要自己把这个哑巴亏吞下去,怎么肯善罢甘休呢。”
  “东宫有东宫的布置,”傅行州道,“只是我们手里这把火,世子殿下想要往哪儿烧呢?”
  阎止道:“我听说,刑部审蒋斯崖审得很不顺利。蒋斯崖为人狡猾,回话时真话与假话混着说,刑部那一套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换个糊涂人反而能被他蒙了。言毓琅在他身上有把柄,这么要紧的事,难道不亲自去看一看?”
  傅行州停下步子,却问道:“凛川,你的心思不止于给周丞海翻案吧?”
  阎止不答,却问道:“皇上急召我们回京,除去试探这层以外,你可知为何选在现在这个时候?”
  傅行州没急着答话,心里却琢磨起来。
  陈知桐旧案重审,牵一发而动全身。瞻平侯闻阶首当其冲。傅行川在殿上时争论探他的底细,闻阶多有隐瞒,不战而败。而另一面,东宫虽与旧案牵连不大,处境却比闻阶还要危险。案子还没开审,几步暗棋都已指向了他,言毓琅匆忙回京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败俱伤之下,萧临彻便显得太干净了,皇上不相信他在此事中一丝一毫也没有参与。带着这种揣测,皇上之前对萧临彻那种微妙的怀疑与猜忌便不可控制地滋长出来,需要再找一方帮助他将朝局平衡下来。
  然而谁才是合适的人选?
  傅行川在京羁押了将近一年,威胁与影响与日俱减。要想真正把局面压住,只剩下一个傅行州。除此之外,他若是带上阎止,此人助傅家屡屡破局,百官却至今未得一见,兴许兴许还是一道妙手。
  傅行州想通了,呵出一口白气,散在清冷的梅香之中。
  阎止把梅枝搭在手臂上,白梅衬着他脸颊,动人极了。他道:“皇上纵横朝堂多年,力求一个平衡。他将傅家视为定盘珠,定的却是人心与欲壑,枉却了多少性命。朝堂如棋局,东宫是棋盘上最易拔出的棋子,我要让这张棋盘再也立不住,在地上摔个粉碎。”
  两人坐在梅间,花瓣纷纷洒洒地落了一大片。傅行州的手指蜷在掌心,碰到了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疤。
  其实那道伤早就好了,结痂落痂,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阎止却像养成了习惯似的,坐在他身侧时,总会拿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描画。
  傅行州回过思绪,说道:“不论你做什么,有一条你应允我,不许去做危险的事。”
  阎止偎在轮椅里,黑色的大氅一直盖到脖颈,唯露出白皙的下巴颏。他眯着眼睛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能遇到什么危险?”
  傅行州被他看得心里软下去,反手握住了阎止的腕子,将他拉得近了一些。
  阎止瘦了很多,坐在白梅影儿里就像个雪雕的人,透亮得像白瓷一样。他刚才本不应说那么多话,现在一停下来,瓷样的脸颊上泛起一点潮红。
  傅行州像有什么在心尖上挠,倾身亲他唇角:“你总不肯同我说实话,说一句又不肯讲全了。从今以后,你的话我只信一半。”
  阎止笑着抬手,将一朵白梅插在他的鬓上。凛冽的香气落下来,幽冷沉凝,却让人琢磨为何如此妍丽,爱不释手。
  一行人回到京城时,正逢入冬来最冷的一天。傅行州操心阎止的伤势,早早地预备了宽车好马,一路上更捡着平坦的大道缓行,一日半的路程走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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