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为什么这么问?”
“阎止临走的时候给我留话,说别再被误导了,”傅行州盯着前方晦暗的长街,“可我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到底是哪里想错了。”
时长聿默然片刻,心下先沉了沉,将事情一件一件地捋出来。
他有意放缓了一点语速,便道:“许州之事,我们所做都是被东宫推着往前走。从太平楼查到周家的庄子,再到今晚围捕证人。你想一想,有哪一步不是你能够确定的?”
傅行州沉默了一下,却忽然一勒马缰,停住步子。
“怎么?”时长聿问。
“我们一直以为,许州的几个证人不在宋庄,”傅行州道,“但我从来没想过,引着林泓前去抓人,也许原本就是一种误导呢。”
时长聿顺着想下去,心中登时悚然。他见傅行州拨转马头,却回身向自己抱了抱拳:“珈乌临走前,说有什么事情得手了。有劳时大人在城中多加看顾,小心防范。”
“幸不辱命。”时长聿道。
傅行州来到宋庄后院的时候,烈火已将整座院子吞了个精光。干草垛噼噼啪啪地燃着,热气一阵接着一阵,似乎要把空气也点燃。
傅行州跳下马来,想也不想便冲进院中。草场之中温度更甚,一把燃着的木梁从垛子上掉下来,落在跟着他的一队亲卫之中。幸而那卫兵向旁侧闪开,木梁掉到地上,瞬间腾起一片大火。
“都看着点。”傅行州回头道。
他继续向前走去,在院子中间看到两具尸体。他凑近些看去,这两人约莫四五十岁,脸被烧的看不清样子,手指缝里全是灰泥,看样子是未能从火场中逃出去。
傅行州拎着一人的手臂,半蹲在地上,向后院四周眺望过去。他想起来,之前亲卫来报,说许州共有三个人逃到了京城。眼下只有两具尸体,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他刚要直起身继续寻找,只觉得有什么在背后盯着自己。他登时矮身回撤,数枚飞箭立刻扎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
火光丛丛,一个黑衣人从草垛中闪出,口鼻都遮掩着,只露出一双绿色的眼睛。手下劈刀而至。
傅行州就势一滚,手中长枪回击,立刻便拆了四五回合。他交手便知道这人不是珈乌,但心下却暗暗起疑,羯人围住宋庄放火,莫不是帮着东宫销毁人证?
若是如此,太子与羯人勾连,那事情可就要失去控制了。
他边想着,脚下步步后撤,将那黑衣人向前院引开。火势越来越大,傅行州手心全是滑腻腻的汗。
对方长刀劈下,他伸手上格时长枪打了滑,微微下错半寸。枪头立刻失了准星,没打在刀刃的要害上。那长刀攻势不减,直冲着他面门袭来。
傅行州心知躲闪不及,这一刀是避不过去了。他索性门户大开,上再起势硬攻黑衣人前胸。他手中长枪刚刚递出,却听有人在头顶高喊一声小心,一个巨大的水缸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黑衣人的头上。
那缸中放满了水,此时哗啦啦碎下来,倒是浇灭了周围的一圈火。傅行州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靛蓝的年轻人从架子上跳下来,灰头土脸的,几步跑到他面前。
“傅将军没砸着吧?”那年轻人摸摸鼻子,“这水我舀了半天呢,都快给蒸干了,幸好还是派上用场了。”
“你是谁?”傅行州问他:“你认识我?”
“哦,对了。我叫窦屏山,从许州来,”他抹了把脸上的灰,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来,“是阎都尉告诉我的,他说你会来的。”
傅行州听见阎止的名字,心里骤然颤了颤。他定一定神控制住情绪,却问:“他在哪儿?”
窦屏山摇摇头:“他被人带走了,这人跟那些羯人是一伙儿的,另外两个人也是他们杀的。阎都尉把我藏在棚板底下,这才没被发现。”
“看清样子了吗?”傅行州一边问,一边取出水囊将他身上完全浇湿,带着他向外匍匐而行。
“不是羯人,”窦屏山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前方传来,“他长得很好看,我听见那些羯人叫他指挥使,好像……”
他下面的话便模糊着听不见了,但已经足够了。
京中人人皆知,东宫除了言毓琅之外,没有第二个指挥使。傅行州心里如浮饵般升沉了一把,伸手捞过窦屏山,一把将他推出火场。
“傅将军,你这是到哪儿去?”窦屏山见他上马,仰头追问道。
傅行州没有答他:“跟着傅家卫队,他们会带你去找时巡抚,别再乱跑了。”说罢,他一勒马缰,转身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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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真好啊,每天能睡十小时_(:3ゝ∠)_
第四十一 胆识
月夜晦暗,空中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一点亮光。
青雀巷内尽头,一座小院子里却点起灯来。言毓琅换下一身衣服,穿过耳房与正堂之间的窄门,走到厢房门前。
他抬手摁在门上,侧耳听了听。直到确信屋子里并无动静,这才伸手推开,走进屋里。
但让他意外的是,阎止坐在正堂上首,一双乌黑的眼睛有如深潭,正静默地看着他。
阎止身上的情况并不算好。他左肩的伤口经过刚刚一番折腾又撕开了,血止也止不住,染过半边衣襟。而赵头那几针扎入他的经脉,没取出来,此时耽搁得久了,也渐渐疼起来。
阎止轻轻吸了口气,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言毓琅走到自己面前来。
“也是难为你,”言毓琅仔细地盯着他,“这么醒着,是不是还不如昏过去的好。”
阎止神色不变,却问道:“赵头是你叫来的?”
言毓琅眉目一跳,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默认道:“到底是哥哥比我聪明。”
“你这是在干什么?”阎止盯着他,“既服侍太子又帮着瞻平侯,难怪你脸上巴掌印还没消。”
“这还不是托了你的福。”言毓琅道,“要不是因为你,国公府哪儿至于败落至此。父亲那么看重你,待你有如亲生的孩子,而你呢?”
“别管国公爷叫父亲。”阎止冷冷道,“别玷污府里的门楣。”
“我才是他儿子!”言毓琅厉声道,“当年皇上降罪之前,是你偷偷进了一趟宫,和我说是太后传你。等你回来之后,旨意就下来了。哥哥,你说实话,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我当天没见到任何人,”阎止冷淡道,“我也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要传唤我。我在太后宫里待了两个时辰,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就回来了”
“你撒谎。”言毓琅几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卡住他的脖子,“若不是因为这样,父亲当年刚从北境治兵回来,平了先废太子的动乱。他功勋卓著,赏赐还来不及。若不是因为你,又为什么会这样?”
阎止眼光涣散,听他在耳边言语切切,却忽然想到什么,便低声念了一句:“……先废太子?”
“怎么?”言毓琅手下一停,问道,“你在说什么?”
阎止眼神飘忽起来,却茫然地转了一会儿,又落在他身上。
“我凭什么告诉你,”阎止眼底一片冰凉,“指挥使言大人,你和太子做的好事还算少吗?我告诉你,你也只会当成卖给太子的筹码。你会真的去查吗?
他这话实在戳住了言毓琅的痛处。言毓琅眉头一跳,知道刚刚是被他糊弄了。他心头怒火中烧,从袖中翻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片川穹,捏着他的嘴给他塞了下去。
“既然不愿说,便再也别说了。”言毓琅用力捏住他的下颌,“哥哥确实比我聪明,但这话留着无用,便留下说给父亲听去吧。”
阎止仰着头动弹不得。他却轻轻放松了脊背,凝视起言毓琅,轻声道:“当时让你顶着我的头衔是对的。你若是去了梅州……不如现在。”
言毓琅手下一滞,他刚想说什么,却听院门外一阵喧闹,似是有人闯进来了。
“找你的人来了,”言毓琅放开他,低声道,“你可比我的运气好。”
川穹发作,阎止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涩,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他看见言毓琅的虚影匆匆出了门,转身便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周遭渐渐泛白,什么都离他越来越远,眼前却闪烁出一片明暗交杂的星河。他凝起神来尽力去看,却见是一盏盏天灯遥遥连缀,在无边的黑暗中闪烁发光。
他望着那片莹然的灯火,心里突然觉得遗憾。他想,若是知道相逢如此短暂,那晚就在江上多留一会儿了。
傅行州推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血液倒灌,几乎忘了是怎么走进屋去的。
他将阎止从椅子上抱下来。阎止却脸色发白,嘴微微张着,靠在他肩上毫无反应。傅行州见他这不是失血过多的状态,搭过他的脉搏还在,又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气息全无。
傅行州心底冷涔涔地一战,手里几乎要打滑。他侧头看见阎止颈间,似乎有被掐过的痕迹。看样子,像是被人逼迫着吞下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