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泓与傅行州要将卷宗递交上峰,又有傅行川的案子压在前面。两人事急,比他们提前几天出发,一路上又快马加鞭,早就到了。
阎止到达京城的时候,傅家的亲卫在城门外亲自等候,将他与周之渊两人迎入了这间布置精致的驿站。
在他住下当晚,傅行州匆匆来了一趟,没说几句话就走了。而后又过了五六天,外面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也不知道问的怎么样了。”周之渊有点走神。
阎止翻过一页书,闲闲道:“兵部审案可没有那么快。证据和供词走上几轮也不一定能到管事儿的人手里,更不要说这种大案,各方有的是地方要争辩。”
周之渊未解其意,却被阎止指了指手里的琵琶:“要是等外面消息都来了,你这首曲子还没练好,看我怎么罚你。”
他一扁嘴,抱起琵琶刚要开练,却听院外傅家亲卫有事来报。
亲卫双手递上一个褐色的信封:“阎老板,宫里邸报。”
阎止接过,几下拆开扫过去。邸报写的很简略,大部分内容都是在澄清傅行川的罪名,命即日便进京受赏。只在最后一句称刘奕中、曾纯如为此事要犯,但语焉不详,罪名也没说清楚,一句话便草草带过了。
阎止心知其中必是还有变数,但仅是眼前这一句话,他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将邸报给周之渊,又问道:“傅小将军既传给我知道,自己也得信了吧?”
亲卫一拱手,却道:“将军已经知晓,只是在兵部暂绊住了。兵部正在核查黄水口一战的情况,与将军问了一上午。刚刚来消息,说要传您过去。”
“阎哥哥吗?”周之渊吓了一跳,“让他去做什么?”
亲卫低头,没能够回答他。
阎止看向那封邸报,想起刘奕中语焉不详的罪名来,上面更是没有纪明一个字。宫里这样传信,看着古怪,其实道理并不复杂。
眼下黄水口一战真相未明,扈州等人便不好发落,无法论断到底以什么罪名判处。
换言之,傅行州一事最终如何敲定,皇上能为傅家正回多少名誉,要看黄水口一战的判决意见。
若太子京中调换的罪名能坐得住,瞻平侯占了上风不说,还能顺便卖给傅家一个天大的人情。阎止几乎能够想象,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对瞻平侯而言有多么迫切。
但在这种情况下,兵部传自己过去作证的用意,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阎止心中所想不能为外人道。他点点头说声知道了,又向周之渊道:“我不在驿馆的时候,你尽量不要出门了。京中认得周家的人不少,若是看到你从傅家驿馆出门,会让现在的案子变得麻烦。”
“这个我懂,”周之渊忙应道,“但是你怎么办?”
阎止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很快就回来,不必担心。”
阎止走进兵部大门的时候,远远便见着傅行州站在院子中央。
傅行州正跟几人说着什么,见他来便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向着阎止走来。
几日不见,傅行州唇上的胡茬冒了一圈,未经修理,眼下也泛着一点乌青。但看上去神情还好,最起码没有因为什么事情愁眉不展。
阎止见此便稍稍放心,问道:“兵部怎么突然找我?”
傅行州虚扶了一下他的手肘,带着他往里走。看样子时间紧迫,不容他们多说了。
他低声向阎止道:“兵部问刘奕中的案子时,顺带着查到了杨丰。查到死在连珠楼的几个人,是你杀的。”
这件事盖不住,卷宗上也无从修改。
阎止马上反应过来:“民不可杀兵。”
“是。”傅行州道,“负责主理的兵部尚书史檬是太子的人,但在旁协同的两个侍郎,和两个刑部行走,背后都有瞻平侯的支持。你只需要顺着他们的话往下答,瞻平侯不会让太子抢了这个先的。”
“我明白。”
“还有,”傅行州在门口拉住他,迅速道,“一旦遇到你回答不了的事情,只管往我身上推,我有办法对付。”
阎止看着他,见他神情里带了一点急切,是自己之前从未见过的。他想起自己在扈州府衙外的长街上,曾劝过傅行州明哲保身,无论发生什么尽量不要卷入朝局纷争。
现在来看,他大概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阎止这样想着,心头轻轻地动了动。但时间紧迫,不容他再细究下去。
“我会应对的。”他面色如常,又颔首道,“但有一件事,我要先嘱咐你。”
“你说。”
“扈州一案,你切记不要贪功。把风头都让给瞻平侯,你傅长韫不为人知才好。”阎止乌黑的眼珠凝视着他,神情郑重。
“好。”傅行州一拢他肩膀,“你只管自己平安出来,别的不要多想。”
阎止听衙役传令,走进兵部大堂来。
此时正是下午,外面天光亮的刺眼,带着灼热的温度。而兵部大堂里却阴凉得很,日光丝毫没有透进来,还不知怎么,带着一点阴恻恻的冷风。
阎止行了礼,立在堂下等着史檬问话。
史檬高高在上,等堂里完全静下来才开口。他面前摊着卷宗,上面是杨丰和刘奕中两人的口供。
他随意地将卷宗翻了几下,便往椅子上依靠,让阎止将如何遇到杨丰、杨丰又如何交代卖官一事复述一遍。
杨丰几人的口供阎止曾在傅行州那里看过,上面避重就轻,全部隐去了自己逼问的那一部分。阎止边小心回忆着,边斟酌着答了。
史檬听罢,又挑了几处细节与阎止核实,见他一遍话问下来滴水不漏,忽得话锋急转,一拍桌子道:“阎止,你可知罪?”
阎止心下似弓弦似的被拉紧了,神色却一动不动,垂眼道:“在下不知。”
史檬将卷宗啪得一合,又道:“连珠楼当晚,据杨丰交代,扈州军几人皆死于与你斗殴之中。是也不是!”
阎止道:“是在下所为。当时,扈州军欲杀在下灭口,在下不得已而为之。”
“好你个不得已而为之。”史檬盯着他,冷厉道,“依国律,平民不可杀兵。你是有什么缘故,一下杀了六个人?”
阎止闻言,微微抬起头来,在兵部大堂中扫过。
史檬坐在最上首,身披红衣,满面怒容。两侧坐着四名身穿蓝衣的官员,想必是刚刚傅行州提到的那几位。
在右侧两人身后,他却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林泓。
林家在京城可谓势力庞大,在瞻平侯面前算得上第一号人物。正因如此,林泓虽然只是个梅州总兵,但他身后的家世若也算上,完全能盖得过一位出身普通的某部侍郎。
堂上惊堂木又响,史檬再问了一次。大堂里到处都是静静地,所有眼睛都放在阎止身上,等着他开口。
阎止如若不见,停顿片刻拱手上前道:“在下刺伤扈州军将领,一为自保,二则身负隐情。”
“有何隐情?”史檬问。
阎止躬身拱手,不疾不徐道:“此前,杨丰与刘奕中、张连江等暗中勾结,被梅州总兵林泓暗暗怀疑。在下于梅州开有一间琴馆,与林总兵偶有往来。此次适逢戏班劳军,也召我入队,林总兵便遣我前去探查一二。”
屋里寂静。林泓闻言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便要开口。
阎止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先开口截住了他的话:“总兵特意嘱咐我如遇危机可便宜行事,但务必问出线索。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此前逮捕假纪明时,他曾攀咬诬蔑瞻平侯。总兵施此计抓捕杨丰,是为了肃清舆论,以免流言乱传,混淆视听。”
“大人……”林泓一惊,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但他这话说到一半,却堪堪只能堵在喉咙里。阎止这话不是在找他打圆场,分明是在威胁他!
阎止言下之意,林泓要是不承认发现了杨丰背后图谋是自己,就等于告诉所有人,第一个捏住太子把柄的人不是他,而是傅行州了。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但功劳是在眼前的。他林泓不抓紧抢来送瞻平侯手里,反倒拱手送给傅家。这样的话传出去,林家还怎么对瞻平侯解释?
好一顶高帽子,扣得林泓几乎站不稳。
他想着,背上冷汗涔涔直冒,又听史檬问了第二次,语气中已经带着不耐烦:“林总兵?”
林泓忙回过神来,心思急转回答道:“回大人,此事确为在下所为。杨丰召军中戏班弹曲,我便借机让阎止去探探口风。”
史檬一拍卷宗,指着台下怒道:“林泓,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他区区一个乐伎杀了六个士兵,让兵部把脸往哪儿放!杀人这笔账,我找你算不算得起?”
第16章 情思
天色擦黑,阎止才从兵部大堂出来。
黄水口一案未结,他作为证人还不能离开。下人引着他到部内后院,打扫了间小房暂且住下。
阎止看着屋门合上,又听人走远了,方走进屋里,在床榻边随意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