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挺好的。”阎止看向晦暗的夜空,所答非所问道,“酒劲儿还没完全上来,我大概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送我去做个笔录吧。”
傅行州瞪了他一眼。阎止今日妆饰得仔细,身上的白衣溅满了血。长眉如墨,眼神如波,嘴唇纤薄而毫无血色,像是一副美人图还差最后一笔,只待有缘人点绛。
傅行州觉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地跳,带着心口也热起来。他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低头道:“行啊,我带你回去好好地审。”
阎止一笑,却没说什么,将额头靠在他手臂上。傅行州唯恐他此时睡着,忙道:“你别在这儿睡,出去就是凉风。过一会就到了,你和我说说话。”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的鼻尖几乎与阎止相碰。阎止散开的长发拂过他的鼻尖。乌黑的发丝划过,带着一丝幽幽的香气,让他忽然想起在深夜盛放的白玉兰。
“我没睡……”阎止模糊道,“还好今天是我……不是之渊……”
傅行州抱着他上了车。车马辚辚,身后喧嚣,他却凑近些,只想听阎止说话:“胡闹,你今天就不应该去。你还没有说,为什么提前不告诉我?”
“机会难得,放过就没有了。”阎止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似在梦呓,“有我去就够了,你不能去。他们打不过我……”
第11章 旁观
府衙后院,灯火通明。
几名大夫进进出出,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安静下来。打头的那大夫向傅行州交代了几句,又把几张药方交给他,这才走了。
傅行州吩咐下人去熬药,好容易布置妥当,想要进屋看看,却见院门开合,林泓走进院来。
林泓脸色铁青,径自走上台阶,阴沉着一张脸,向傅行州发难道:“傅小将军,你就是这么救人的?”
傅行州更是脸色难看,问他道:“林总兵是来找我分责任的?”
林泓刚要说话,傅行州却冷冷道:“连珠楼离你所在的驿站很近,我在得知消息后立刻找人通知了你。如果林总兵有心相救,应该比我到的早。”
林泓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什么也没说。
“但你没去。你想观望刘奕中是否真的有罪,再决定要不要与扈州军撕破脸,免得连累自己。”傅行州冷厉地盯着他,“我告诉你,阎止今天要是有哪儿不好,我就去皇上面前告你渎职。管他是瞻平侯还是哪个,谁也别想保你!”
“你……”林泓张口便要辩驳,却见屋门开了一条缝。
周之渊从屋里探出头来,两边望了望,最终对着傅行州道:“傅将军,阎哥哥醒了,他叫你呢。”
傅行州没再看林泓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屋里帷帐曼曼,隐约有些安神香的味道。傅行州刚才特意着人将药味驱了,再点些清新的换换味道,也好给阎止助眠。
他见里屋的灯又添了两盏,知道阎止大约已经起身一会儿了,便加快步子走进屋去。
阎止靠在床头,脸色发白,却并无醉态。他手里拿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坐的正些,在灯下仔细核对着。
傅行州进门便见他如此,几步上前去,将他手里的纸抽出来,拿在自己手里:“刚醒就写,你不要眼睛了。”
“不是我写的,”阎止看一看他,伸手把被子拉高了些,“这是刚才杨丰招供的那些,我怕自己忘了,让之渊先替我录了一份。你看看吧。”
傅行州接了,却望向他道:“不用操心这些了,你该好好休息。”
“不在这一时。”阎止道,“你先看,看完我有话跟你说。”
傅行州低头看着他,面色如常,却不由自主地反复想起他的那几句呓语。傅行州垂目看向手里的供词,心中像是有什么来回来去地转。
什么叫做有我去就够了?什么叫做还好?
这种情形,他曾经历过很多次吗?
但傅行州都没问出口,只颔首道:“好。”
周之渊搬来凳子,给两人上了茶,便掩门出去了。傅行州坐在阎止床边,仔仔细细地将供状读完,越看越是惊心。
“扈州军真是胆大包天。”傅行州低声道。
阎止默然不语,又道:“杨丰虽然招供,但到底是空口无凭,对我们毫无用处。我刚才想,不如趁着连珠楼一事,杨丰被捕,趁机把证据抢出来。”
傅行州未解其意,又听阎止道:“杨丰提到,刘奕中与张连江买官卖官,收受钱财。张府是国之大户,有些钱甚至要过户部的账,这笔钱从明面上一定查不出来。但以刘奕中的个性,他绝不会把所有证据都放在张府,让自己百口莫辩。他手里必定有一本账簿。”
傅行州略一思忖,忽道:“你是说,借此事将刘奕中连坐,抄检他的营房?”
阎止赞许地点点头。
“那纪明呢?”傅行州问,“杨丰的话语焉不详。为什么纪明身为总兵,却被手下架空得如此严重?”
阎止不答,只默默地看着那份供状。傅行州感觉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但他最终没有说出来。
“扈州的关键都在刘奕中身上。”阎止道,“只要敲开了张连江这件事,纪明的事他迟早瞒不下去。”
“我知道了。”傅行州将供状折了几折,又看向阎止道,“好了。要说的都说了,今晚不要再管其他的了。行不行?”
阎止伸手端起床头的茶杯,见是白水又放下。他偏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道:“林文境来了,是不是?”
傅行州道:“刚刚那些,你听到了?”
阎止不置可否,却看向傅行州。
灯光下,他乌黑的眼仁分外明显,长发披散在脑后,看着十分单薄,神色里却带了一些郑重:“如你我所见,扈州一案想必牵连甚广。若是想在京城将曾纯如,赖兴昌等都告倒,还扈州一个太平,需要林泓说话。”
傅行州忍不住皱眉:“林泓为瞻平侯所用,他能借助侯府势力,我傅家也并非说不上话。你何苦去求他?”
屋里静下来。更漏的声音一滴接着一滴,此时分外明显。傅行州手中捏着那张供状,看着阎止垂眸沉思。不知不觉间,纸面被他摁出一道痕迹。
窗外清风拂过,有竹叶刮过窗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傅行州深吸口气,几乎觉得自己在屋里要待不下去。
“傅长韫,你听我一句劝。”阎止忽然轻声开口,“如今京城,瞻平侯与太子势如水火。但这两方的争斗,未必是他们自己的意愿。皇上既然给了傅家机会,让你们做纯臣,这些是非,就得忍着视而不见。”
林泓在门口站得腿都酸了,才终于见门扉开合,傅行州从屋里出来。
“他都说什么了?”林泓冷冷地问。
不想傅行州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径直便往外走。
林泓咬牙切齿地追上去,终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又让你干嘛去?”
傅行州瞟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那日去张府的拜帖,拍在他胸前道:“去干点你能干的。”
刘奕中站在牢房里,看着外面的林泓一脸疑惑。
他在牢房仅有的一间小窗边走来走去,又探头向远处望望,最终回来道:“林总兵,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林泓背着手站在外面,脸色更阴沉了。
他没去连珠楼的心思被傅行州说中,是憋着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在阎止那里没见到人,又被傅行州一顿揶揄,他正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浑身难受。
因此他逮着了眼前的刘奕中,一通邪火煽风乱窜,呲得到处都是。
“抓没抓错,你心里没点计较吗?”林泓走上前来,板着脸道,“杨丰深夜外出,严重违反军纪,当记你管束下属不严之罪。更何况,他竟当众提刀故意伤人,简直是丧心病狂,全都是你这个上峰管教的失职。你不反省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开口狡辩!”
刘奕中哑口无言,心道这顿骂真是自找的,对方显然正一肚子邪火。但他细想想却不免犯嘀咕。
杨丰带人出去,实为狎妓,这事儿是他默许的。但是在他听说扈州军除了杨丰全死了的时候,只觉得脊背发寒。
那几个是什么人?是他平时的亲卫,军中比武从不输的。那琴师留杨丰一条活口,总不能是因为打不过吧?
既然这样,那琴师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到底为了什么事儿找上自己?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刘奕中不知道是冲着哪件事来的。杨丰知道的多,但有用的其实没多少,招了也没什么。人在暗他在明,他只能暂不做计较。猜的越多,露的马脚越大。
刘奕中想着,人却平躺在茅草地上,望着发霉的天花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口传来铁链的响动。门随即被打开了,那位刚刚一脸憋气的林总兵换了副神色,一脸肃容地命他出去。
刘奕中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待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