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二人你来我往,宋重云竟也能步步紧逼,但总是棋差一招,一目一目的地争取着地盘,从容不乱,仿佛心中自有沟壑,看似棋盘上被菡月压制,只有堪堪一角。
  “皇弟,你这是一步死棋啊。”
  菡月二指捏着晶莹的黑子,落在棋眼之上,泯然一笑,好似胜负已在心中。
  宋重云却不慌不忙,他手指修长而漂亮,指间的白子与他的肌肤相辉映,更添几分容姿,他抬头对着菡月公主微微一笑道:“皇姐落子无悔,该我了。”
  菡月闻言,心中一凛,不禁有些怕意。
  却见宋重云未曾犹豫,便干脆的落子。
  原本还占有优势的黑子,却因为这一步,变得漏洞百出。
  白子势如飞龙,龙头直捣黑子的内腹,呈现一往直前、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
  一盘棋已然在瞬间零零散散溃不成军。
  菡月公主输了,还输的很惨。
  萧知非眉心舒展,笑意展在唇边,他端着冯宝儿送来的醒酒汤,递到了宋重云的面前,道:“原来云儿竟有如此谋算!”
  菡月额间渗出豆大的汗珠。
  她如今想用对弈来试探宋重云,却也不是她的空穴来风。
  今日她一早便来到庆元帝的寝殿,送来自己亲手炖煮的参汤。
  庆元帝端着参汤,并未像平日里那般一饮而尽,而是眉头紧皱、嘴角紧绷。
  菡月询问:“父皇,这是有什么心事吗?”
  庆元帝将参汤放下,又看向菡月,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良久他才缓缓说道:“朕这几日心绪难宁,总觉得春日宴上那事似乎漏洞百出,朕也知道贤王打得什么主意,但他有一句话却说进了朕的心里。”
  “什么话?”
  “那些人确实是老六在京城时的旧人,既然他们没有死,老六就不会抛下他们自己来到京城的。”
  菡月公主眨了眨眼睛,捧着那碗参汤,道:“父皇的意思是,还是怀疑这个六皇弟到底是不是真的六皇弟?”
  “老六不是薄情寡性之人,当日既然能带着他们一起从禹州回京城,就必然会在受到袭击安全之后,再去检查他们的死活,而不是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所以父皇的意思是,要我去试探一番?”
  “老六性情与从前大为不同,这也许是流放之后环境改变所致,但他曾经在京城里拜过最好的老师,那些曾经的技艺不会丢也不会忘,从前他最爱与人对弈,但这次回京这么久,朕却从来不曾见过他与人对弈,你便从此处下手吧。”
  庆元帝说完,又从菡月公主的手中拿过了那碗参汤,一饮而尽,“就今日。”
  “儿臣遵命!”
  第72章
  “皇姐, 重云不才。”
  宋重云端过那碗醒酒汤,已然凉透,他弯着笑眼一饮而尽。
  菡月脸色发暗, 但抬起眼的时候却已经唇角带着笑意, 她说道:“是皇姐输了, 六皇弟棋艺依旧精湛, 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这让我想起了六皇弟当年在紫善堂棋艺大赛时,最精彩的那一场……”她状似无意的拨拉着棋子,白玉似的手指与黑子形成鲜明对比, “只不过六皇弟如今布棋似乎与从前不尽相同?”
  “人总会改变。”宋重云笑着抚弄衣袖, 说罢他托腮望着菡月,笑意盎然:“皇姐不也变了吗?以前皇姐人淡如菊, 从来不曾掺和朝堂里的那些事儿,如今怎么又起了心思?”
  菡月看着他,眼眸里如深渊般看不见底,又如可以吞噬日月光辉的黑夜一般,让人不敢一探。
  殿堂里静匿的可怕。
  直到响起一道浓重的呼噜声, 三人的目光才彼此放过, 转移到了后方的龙椅上。
  庆元帝手肘拄着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但是看他的表情, 睡得并不好,眉头深锁、心事极重。
  萧知非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拉了拉宋重云的衣袖,脑袋轻轻向着大殿门口点了点,示意不能说不明显了。
  宋重云便也起了身, 跟在他的身后走下台阶。
  但是他没想到萧知非会突然停下来,宋重云向前磕了一下,刚好撞到他的后背。
  他揉了揉有些疼的脑门,却听见身前的人不缓不急的说:“公主若是觉得手握三寒司便能对抗萧某人的话,怕是打错了算盘,萧某人有一百种办法能让公主离开这个行宫。”
  说完他的手滑进宋重云衣袖里藏着的手心,紧紧握住,离开了大殿。
  他甚至都不曾回过头看一眼,坐在那里的菡月,和她那双几乎要把棋子碾碎的的手。
  “这大奉的江山,始终还是朕说了算。”
  庆元帝睁开半阖的双眼,阴沉沉的望着那二人紧贴在一起离开的背影。
  “可是父皇,萧知非他说的没错,今日的三寒司又如何震撼的动他呢?他手中有剑,有兵权,有朝中权臣的支持,儿臣却什么都没有,儿臣甚至都没有一条狗!一条能冲在儿臣面前去咬人的狗!”
  菡月愤愤的将手中棋子砸到了棋盘上,“砰”的一声,碎了一片。
  “狗?”
  “是!”
  良久,那龙榻上的人缓缓要坐起,冯宝儿向前半步弓着腰,搀扶着他倚靠在厚厚的垫子上。
  “那朕就赠你一条狗。”
  -
  “你当真不怕三寒司吗?”宋重云向四周张望,见着没人这才轻声问询。
  萧知非停下了步子,阳光照在他的乌发上,倒显得身上的锦缎黯然失色了不少,“怕,怕极了。”
  宋重云能感觉到,他说的这个怕很真实,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闪过。
  “不过如今的三寒司,却是个空壳子,徒有其名,不足为惧。”
  宋重云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毕竟这个“组织”已经裁撤了多年,里面的人也早就另谋他就,如今菡月公主接了这个活,说的名声倒是响当当的,可真要形成当年的规模恐怕也不是一时就能成的,这么想来,他心里也松快了不少。
  大约是心事淡了,他这才发现他们所走的方向似乎并不是回滔水苑的方向,便好奇的问道:“这是要领着我去哪里?”
  “你不是一直都对这身份存疑吗?反正今日也是闲着,我便陪你去见见故人。”
  萧知非俯下身子,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你与他样貌有九分相似。”
  “那一分是哪里不像?”宋重云抬手握住他的指尖,仰起头。
  “他的眉心有一颗浅色的痣,若非近看是看不见的。”
  “那你从前为何没说过?”
  这么明显的差别他却从没听萧知非提起过,而且他假扮宋重云这么久,也没有听见过任何人提到过这颗小痣。
  萧知非:“因为,他从前高傲无比,从来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眉眼,自然也没人看得这般真切。”
  宋重云眉心皱了一下,道:“那你又为何知道?”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的掌心从宋重云的脸颊轻轻滑下,顺着手臂落在了手心里,转过身的一瞬间,他似乎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但宋重云却听得真切——
  “我当然知道。”
  -
  文心阁原本刚修建的时候,是个藏书阁,后来因为距离偏僻便渐渐荒废了。
  宋重云被带来这个地方,还有些荒凉,他一边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许久未能清理的落叶,一边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来这里?”
  “云儿进去不就知道了吗?”
  萧知非见他走的费劲,干脆一揽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在几块碎石上轻身跃行,只用了一瞬就到了文心阁的大门处。
  虽然这个院落看起来破败不堪,但是文心阁大门的阶梯上,却是有过清扫的痕迹。
  似乎是有人经常进出这里。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着大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推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杨护卫?”这也不怪宋重云会感觉到意外,当初离开京城到行宫来的时候,萧知非确实是让杨历久留在了京城的萧府里。
  “将军!殿下!里面请!”杨历久行了个礼,便躬身迎着他二人进门。
  跟英来的随性和俏皮比起来,杨历久显得更懂礼数,也更加沉稳。
  想来能让杨历久来行宫,此处看着的人应该很重要。
  是的,宋重云已经猜出来这里大约是看押着什么人。
  当他走进文心阁大殿的时候,入目的四个巨大的铁笼子,而其中一个里面的正是当日袭击他们的那只猛虎。
  至于剩余的三个笼子,分别关了三个人,有三个宋重云认识,正是那天在春日宴上戳破他身份的“宋重云”的身边人,至于另一个笼子里的“东西”,他真的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人,又或者是一块长了苔藓的石头?
  他转头看了看萧知非,眼睛里添上几分感激,他有太多的疑问想问这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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