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奉庆元帝三十六年,皇十二子卒,年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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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十分,不知何处来的乌云蔽住明月清辉,就连星光亦不可见。
因着十二的崩逝,行宫中悬挂起白色宫灯,位于西南角的雅竹轩,哭声不断,悲切之声传遍行宫。
宋重云根本无法入睡,那样凄风苦雨般的啼哭时不时就钻进他的耳中,本就心智不坚定的他更是容易被这种哭声传染,整个人都蔫蔫的,泪珠子一直挂在眼眶上。
他不知道萧知非去干什么了,已经两日都没见到他的人,似乎平时跟着他的几个守卫也都不在行宫里。
他从十二的死,想到了自己前些时候的遇袭,害怕、恐惧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点,整个人缩在床角里。
好想萧知非。
好希望他能抱着自己,说不要害怕。
可是,空空荡荡的滔水苑里,除了昏沉的暗色便是让人悲戚的哀戚声。
“四哥?”
空灵的声音打破了夜的沉静,也将宋重云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嘟嘟嘟的敲门声,又连续响了一阵。
萧秦霜本是随着萧知非一同来的行宫,但是却被庆元帝分在了女眷们所居住的艳辉阁中,平日里一群贵女们凑在一起,不是讨论女红刺绣,就是暗戳戳的议论哪家小哥样貌俊秀,与她这般的直爽性子多少有些不合,但苦于行宫之中规矩森严,女眷们无事也不能随意走动,萧秦霜几乎要被憋疯了。
今夜她趁着十二皇子薨逝,守卫们都临时调到了他处,这才有机会跑出来见见萧知非。
虽然一想到他的四哥必然是跟那个娇弱的“废太子”在一处,心里便觉得窝火,但是她仍有不得不去一趟的理由。
但是萧秦霜没想到,给她开门的就是那位她打一开始就看不顺眼的“废太子”。
这人脸色惨白,眼眶透着红,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只在里衣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现在天气尚寒,他大概是下床匆忙,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足踩在地上。
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萧秦霜不知道他神勇无比、战无不胜的战神堂哥,为什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娇弱的男人?
“我知非兄长呢?”
她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房间,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四处望望便昂着头问宋重云。
宋重云本已经熄了灯火,刚刚才听见敲门声,才又燃了灯,他站在蜡烛旁边,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映的满脸红彤彤:“我也不知,应该是出去办事了吧。”
“何时归?”
萧秦霜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她这事还是有些急,若是今夜见不到四哥,怕是便要来不及了。
“不知道。”
宋重云心里正难受着,也不愿多说话,萧秦霜脾气火爆,他也算是见识过了,想着还是少说少错更好,可别像上一次似的一句话说不对,就直接点着了炮仗。
“不知道?”萧秦霜似乎不想匆匆了事,她抬了抬眼皮,道“殿下天天与我兄长一处,怎会不知他何时回来?”
“他为陛下办事,我也不便打听,不知他何时回来也属正常,更何况将军本就政事繁忙,常常与大臣们议事到深夜,我也经常看不到他,又怎么能说是天天都在一处呢?”
萧秦霜脸色微微一冷,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她本就是长得眉目英气十足,不怒自威的女子,此刻本就含着气,愈发显得冷肃而难以接近。她冷冷的扫视宋重云一眼,神色倨傲:“若不是皇子们都不争气,倒也不必如此劳累我兄长。”
宋重云听得这些话,也知道她所指何意,又觉得面上发热发红,道:“秦霜姑娘若是有事,不妨先给我说,等将军回来后,我自会传达。”
萧秦霜眼角飞起,瞟了宋重云一眼,刚要开口,却还是将话吞咽了下去。
她只有这点时间,若是现在不说,怕是要来不及了,况且她也知道宋重云所说没错,就算她白日出来了也不一定能见到兄长,兄长常常忙于政事,而她来滔水苑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不可能,以她的身份若是想出艳辉阁,也没人敢拦着她,但是去到议政事的两仪殿,那则是想都不敢想了。
萧秦霜不再反驳,她深深吸了口气,说话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昂首道:“不知殿下可有听说,陛下打算将我婚配。”
宋重云心下一惊,没想到当日自己随口一言,竟是一语成谶,他也神色正经起来,坐在萧秦霜左侧的位置上,道:“秦霜姑娘可知陛下有意何人?”
萧秦霜一罐冷傲的眉眼慢慢渗出丝丝凄艾之色,仿佛冰上那些细微的泪痕中透出的隐隐重压,欲将冰碎成渣滓,她强撑着道:“濮阳侯邓昌。”
“怎么是他?”
宋重云对于邓昌此人略有些了解,也有过几次照面,更是听闻了他的一些传言,此时听到萧秦霜说庆元帝欲将她赐婚于邓昌,心中不免惊讶。
萧秦霜虽性子直爽,但却心思细腻更胜常人,她看出了宋重云脸上的变化,赶紧问道:“你也觉得此人不妥?”
问完又觉得不妥,忙加了一句:“幽王殿下。”
“秦霜姑娘,不瞒你说,我与邓昌有过几面之缘,此人看似老实朴华,实则深不见底,旁的不说只他能日日伴在父皇身边,就不简单,若是父皇有意将你赐婚给他,依我看是万万不妥的,明日我便去太仪宫找父皇,探探他的意思,若真有此事,我定会帮姑娘劝父皇。”
闻言,萧秦霜看向宋重云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了起来,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竟然会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她只说了皇帝的意图,对方就急于帮助自己去消除皇帝的意图,或许他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或许兄长能对他动心,也不止因为他举世无双的相貌。
萧秦霜端然站了起来,第一次郑重的行了大礼,沉静道:
“秦霜谢过幽王殿下。”
宋重云赶紧也起身道:“秦霜姑娘不必客气,我们本就是一家,姑娘之事将军必会放在心上,与我而言,我与将军对姑娘也是一样的。”
萧秦霜不是感性的人,其他话也说不出口,谢礼之后便要离去,宋重云想到近日行宫并不太平,再加上十二皇子的丧事乱哄哄的,不放心她一人在行宫里行走,便让英来去送她回艳辉阁了。
人走之后,滔水苑又恢复了沉静,而宋重云却没了困意,便坐着等萧知非回来。
可是等了一夜,萧知非始终未归。
第二日清晨,宋重云顶着浓黑的眼圈和微微浮肿的眼睛,就要往太仪宫去,被英月拦了下来。
“殿下,还是让奴婢帮您遮遮眼下乌青吧。”
宋重云这才坐到了妆台前,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样子。
或许是最近又瘦了些,在加上昨夜无眠,整个显得异常憔悴。
英月在他的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才让他状态看起来好了一些。
太仪宫里,庆元帝和皇后刚刚用完早膳,皇后穿着素色的云锦丝袍,头上松松的插着一支珊瑚米珠的飞凤簪子,尽管是在行宫里,她也格外注重气度凤仪,打扮十分精心,只是因着十二皇子的丧事,稍显素雅了一些,她一贯看宋重云不顺眼,眼下更是因为纪王被幽禁之事,对他没什么好颜色,瞧着他进来,皇后脸上的神情严肃,恨不能抬手先打他两下出出气才好。
倒是庆元帝看见宋重云进来,神色和悦了些,他对皇后道:“皇后先去雅竹居看看良妃吧,朕与重云单独待会。”
皇后行了礼,没好气的出了太仪宫。
宋重云还未说话,庆元帝先开口道:“皇后似乎因为那个逆子,对你多有微词,她是皇后若是与你相见时言语上重了些,你也不要与她太过计较,让让她。”
“儿子知道了。”
庆元帝点了点头,他的状态比前两日刚听到十二皇子的死讯时,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见着宋重云乖巧,便问道:“今日来得这样早,所谓何事?”
宋重云抬起头,眼眶依旧还是有些微红,他道:“儿子听闻父皇思念十二弟过甚,不肯用膳,便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青菜火腿粥,还望父皇多用一些。”
庆元帝虽然与皇后一同用早膳,但确实没有胃口,只吃了些小菜,便没再多用,但此刻见着宋重云一片孝心,便又道:“还是重云最惦记朕。”
宋重云从身后英月手中捧过粥碗,放在了庆元帝的面前。
庆元帝疲倦而黯淡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勉强撑着吃了几口后,抬抬眼道:“皇儿说吧,找父皇有何事?”
宋重云则是看了看庆元帝身后服侍的邓昌,顿了顿才道:“儿子听说父皇有意给秦霜赐婚,不知父皇是否真有此意?”
庆元帝放下碗筷,眼神变得有些发紧,道:“不错,朕十分喜欢秦霜这姑娘,她相貌俊美,且身姿飒爽,是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们不能比的,所谓女子不爱红装爱武装,便是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