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整个人也变得奇怪起来, 搭在剑鞘上的手指, 微微颤抖。
  宋重云重复道:“梨乐……我听见大约是这个音, 具体哪两个字, 我便不知。”
  不止是杨历久,就连在屋子里的杨疏,也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人怔住,手中拿着的奏疏齐齐掉在地上。
  杨历久眼睛里充着红血丝,许久才沉着声音:“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句话自然不是在问宋重云, 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他抬起头与杨疏对视一会,才压着喉间的哭腔, 道:“想当年萧晏将军何等智勇,他麾下的丰嘉关守军何其威名远扬,震慑大奉西北境,戎狄、回纥、西陵数年之久,萧家上上下下无一不对大奉忠心耿耿, 可是萧晏将军却……”
  他越说声音越低, 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情绪几近崩溃, 满脸都是泪水,杨疏眼睛也是红通通的, 走过来一把搀住快要跌倒的杨历久,轻声道:“好了,别说了, 此事不是你可轻易谈论的!”
  宋重云此时却止住了哭,他眼睫颤抖,开始思考。
  难道这个小沙弥与萧知非的小四叔有关?
  他知道小四叔是萧家的禁忌,也从萧知非口中知道了一些旧日的经过,要是顺这个线去思考,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也只有与小四叔有关的旧人能让他这般情绪失控。
  宋重云抬头望向杨疏,索性直接问道:“这个梨乐是否是小四叔的旧相识?”
  杨疏听他如此问,便知其多少知道了有关萧晏的事情,便点点头,小声道:“还是进屋说吧。”
  萧晏是皇帝钦定的逆犯,实在不适合在此处堂而皇之地讨论,更何况杨历久本就是直性子,说话声音也大,若是在说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话,那将军这么多年的筹划便要付之东流了。
  三人进了静室,杨疏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张望之后,才关闭房门,压低声音道:“殿下,萧晏将军当年在战场上捡了一名孤女,当时那小女孩病重至极,萧晏将军心软便将她带回了营帐之内,让军医给她诊治,大约半月之后,这孤女才清醒过来,后来将军又可怜她父母亲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便收养了她,认作义女,这个女孩名字叫梨乐。”
  “那后来呢?”宋重云越听脸色越白,心里多少有些不好的猜测,便紧紧咬着下唇,问道。
  杨疏垂着眼睛,鼻尖红通通的,说道:“后来,萧家出事,梨乐也被抓进了大牢里,又、又受了一番磋磨,待到她听说萧晏将军一人承担下了罪责,便在狱中疯了一般要见当时主审此事的纪王以及刑部长官,再后来……梨乐确实见到了人,但她却却……”
  杨疏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半个字。
  宋重云似乎想起来什么,问道:“刚才见她,似乎不会说话?”
  杨历久本是默默在一旁垂泪,闻言突然猛地握拳狠狠锤着桌角,恨不能咬碎后牙:“那群渣滓,都不是人!”
  一句话似乎让宋重云意识到了什么,他眉头紧锁,“难道梨乐的哑是被人为……”
  “畜牲!”杨历久又是一记狠狠地重拳。
  “梨乐是被人逼迫抢占了身子之后,咬舌自尽,后来没死成,又在监牢里无医无药,变拖成了哑症。”
  宋重云内心震惊,对梨乐的遭遇又多了几分同情,他眼眶湿润忍不住哭了,问道:“那后来为何梨乐没有被一起放出来?”
  杨历久双手握成拳,双目通红,道:“因为梨乐被他们带出去折磨,后来又将人给卖了,将军后来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有音讯,前些日子才听说又被卖到了伏牛村一个屠户家中,等我们赶去的时候,梨乐又再次跑了……”
  宋重云内心收到的震憾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悄悄落泪,低低呢喃:“为何要这么对一个女孩呢?”
  “梨乐姑娘,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曾是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罗刹,她的勇气和坚毅,是让多少男子都汗颜的!他们惧怕萧家,就连梨乐这样的女将军他们也害怕,所以一定要毁了她……”
  听闻此言,一股难言的不适便翻涌上了宋重云的心头,他仿佛回到了那日被人下了情//药的场景,指尖都跟着战栗起来。
  是啊,他们一贯如此的作风,得不到便想着如何彻底毁掉!
  卑鄙!
  ==
  宋重云一夜辗转难眠,半夜睡不着干脆悄悄自己去了寺庙正殿,跪在佛像前,默默念了半夜的经。
  是给梨乐念得。
  听闻这个故事之后,他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想不出一个征战沙场类似“花木兰”般的女将军,是如何在这帮腌臜小人手中被折磨的,杨疏说的隐晦,但是宋重云不傻,他每个字都听懂了,虽不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是,他敬重英雄,也希望梨乐的后半生不再颠沛流离。
  早晨,日头刚刚升起,萧知非便依诺来接他了。
  宋重云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扑进了他的怀里。
  忍不住流出的泪水,打湿了萧知非的衣襟,良久,他才抽噎着问道:“将军追到梨乐姑娘了吗?”
  宋重云清瘦的肩膀在萧知非的怀里,轻轻颤抖。
  萧知非的目光沉凝,随后道:“追到了,已经安置在了梨苑。”
  “梨苑?”宋重云仰头细细读着这两个字。
  “是。”萧知非神色紧绷,道:“梨乐身份特殊,不适合回萧府。”
  “那我能去探望一下她吗?”
  萧知非看着他,眼神倒是比平日温柔不少,良久才道:“此事以后再议,眼下对云儿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宋重云心里空了一下,但很快他便将那种情绪抛弃,问道:“何事?”
  “纪王会带着宋晋沅来萧府,给云儿道歉,到时我们便可趁机拿回属于云儿的东西。”
  宋重云此时才有心思好好端详萧知非,见他肤色苍白,眼眶下还洇着一层淡淡的青霜,应该是熬夜来着,瞧着极其憔悴。
  想着萧知非最近似乎都非常的忙,便又问道:“将军脸色不好,最近事务太忙了吗?”
  萧知非力气缺缺,带着气音的笑,明显比之前虚弱了很多,“云儿是在担心我吗?”
  宋重云感觉到了一种被火炙烤的潮湿,他惊讶的仰起头,望着萧知非:“嗯……?”
  眼前晃过一抹线条清晰的下颌,热气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最近确实太忙了,太医建议最好是将陛下安置到温暖湿润的地方养病,而西南的南理国又欲派使臣来我大奉,朝见圣上。”
  说着,他缓缓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巴轻轻搭在宋重云的肩膀上,整张脸埋进他的衣衫里。
  吻再次落在脖颈露在外面的肌肤上。
  宋重云举着爪子,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咪,就连瞳孔都微微放大变黑。
  “将军……”
  “别说话,让我靠一会,我累。”
  爪子被缩在半空中,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知道萧知非很累,所有的事情仿佛都被放在这个年轻的肩膀上。
  大奉的政事、朝堂的党争、萧家的血海深仇、还有他这个假太子的一切一切。
  不知道为何,宋重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仿佛一下子就塌了一块,里面汹涌澎湃的潮水无情的拍打着,试图冲破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冬日的风刺骨的很,吹动着苍松油柏,树叶缓缓摇晃,沙沙作响,将一些残留的雪吹落下来,一团一团的掉落下来。
  砸在脚边。
  “咱们回家吧。”
  萧知非抬起下巴,弯着腰看着宋重云,“回家,还有好多事要云儿和为夫一起面对。”
  宋重云身子一震,望向对方的眼睛,“为夫?”
  萧知非垂着眼似乎在笑,声音有些沙哑,“是,我会娶云儿的。”
  “可是……?”
  接着,有人在身后呼喊道:“将军、殿下,该回府了。”
  萧知非笑着缓缓靠近,宋重云心口紧张无比,紧紧闭上了眼睛,对方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即道:“走吧,云儿。”
  ==
  “父王!”宋晋沅跪在纪王脚边,额角上隐隐有一片红印,他又伏在地上,磕头哀求:“父王就去萧府服个软吧!”
  “本王凭什么给他萧知非服软?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给他服软?!”
  纪王握住手边的茶杯,用力举起向着地上狠狠一摔,“呸!”
  “父王,您知道的,萧知非本就记恨着您,当年萧府那案子可是您审理的,他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宋晋沅整个人趴在地上,颤颤抖抖。
  “那、那案子是父皇交予本王审理的,他记恨本王做什么?!要记恨也该记恨父皇!”
  纪王闻言语气稍稍弱了一些,但仍是不愿意同宋晋沅一起去萧府道歉。
  “父王!且不说萧府那案子,但就是我那六叔,当年他的母后魏皇后母家所犯之事,就当真与您无关吗!?您就不怕六叔这次回来,与萧知非一同将旧案重提?到时候皇爷爷还会维护您吗?皇爷爷忌惮萧府,他默认您和四皇叔给萧家做实的罪名,但是六叔当年之事可不同啊!皇爷爷最疼六叔,他若知道此事原委,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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