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顾莲沼却没收回手,“不是说是朋友吗?既是朋友,何必如此生分。”
  柳元洵还在犹豫,顾莲沼却已经俯身来揽他的腰,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自腰间传来,柳元洵还来不及开口,便顺着这股力,跌入顾莲沼怀里。
  顾莲沼胸口炽热,他的身体刚挨上去,整个人就被一团热意包裹了,随着哗啦一道水声,柳元洵只能抬手揽上他的脖颈,低声道:“麻烦你了。”
  顾莲沼没说话,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去托他的臀,粗糙的手与滑腻的肌肤相触,柳元洵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身体,就连搂住他脖颈的指尖都颤了一下。
  “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放松就好。”顾莲沼低声安抚着柳元洵。柳元洵越紧张,他就越自若,诏狱里那个八面玲珑的北镇抚使好像又回来了,他想骗取别人信任的时候,那张张扬得有些邪魅的脸都温和了下来。
  即便是朋友,这样的触碰也亲近过了头。可顾莲沼的动作又很规矩,即便托起他时,五指稍稍用了力,指腹甚至都微微陷入了柔软的肌肤,动作近乎色i情,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却再正经不过。
  好在顾莲沼将他抱出来后,立刻用一件宽大的白袍罩住了他的身体。身体有了遮掩,柳元洵总算自在了一些。
  泡过药浴之后,还得用清水冲洗一遍,顾莲沼拧开控水的阀门,等水流出的时间里,他和柳元洵说起了话,“王爷病好以后,要去看萧金业吗?”
  提起正事,柳元洵就顾不上尴尬了,“既然已经拿到了账册,凝碧这里又没有关键线索,理应去见他一面。而且,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告知他一声。”
  在这些事情上,柳元洵没瞒过他什么,顾莲沼便也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柳元洵道:“年后,我要去江南了。”
  皇兄既然已经开口,此事便已成定局。如今十二月上旬已过,再有二十天便要过年。此去江南路途遥远,有许多准备要做,二十天倒也算宽松。
  他兀自说着话,却没留意到背对他而站的顾莲沼猝然握紧了手,等他抬眼看去时,顾莲沼却已经恢复了常态。
  “你既已官复原职,便不必将太多精力放在我身上了。至于指挥使的职位……”柳元洵望着他的背影,细心解释道:“即便皇兄看在我的面子上,将你即刻提拔上去,可等我不在了,也多得是人能将你拉下来,所以不能急于一时。但你放心,洪公公会为你铺路的,只要你有担得起的能力,就不用担心怀才不遇。”
  那句“等我不在了”,说得如此轻易,好像他早已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再也没想过挣扎。
  顾莲沼心中一阵烦躁,很想转头质问他:“人还没死,何必去想死后之事?有这时间,为何不努力找找活下去的办法?”
  可他心里又清楚,柳元洵如果想活,大概率要以他的命来换。而他不愿意。
  所以他只能沉默,也只有沉默。
  他知道自己动了心,也知道自己几次都迷失了判断,做了不该做的选择,所以他开始为柳元洵的事情奔波。
  他这一辈子,从来只有老天欠他的份,他从没亏欠过什么人,以至于等他莫名其妙动了心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沦陷,或许是因为柳元洵待他很好。
  他第一次亏欠别人,所以分不清亏欠和喜欢之间有什么关联。但他理了理自己和柳元洵之间的牵扯,发现自己之所以会沦陷,大概率与柳元洵的付出有关时,他便立即想到了一个办法:偿还。
  既然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无法在他遭遇险境时冷眼旁观,无法从他的世界里干净利落地抽身,那就偿还。
  等他还清了,亏欠便抹平了,他就还是原来的他,只身一人,不受任何牵绊的他。
  可他没发现,他站在这里,因柳元洵的一句“等我死后”沉默了半天,心绪百转千回,却唯独忘了在意柳元洵口中的那句“指挥使”。
  那是从前的他最在意的东西。
  而现在的他,只是在原地站了许久,而后在仓促间做了个决定,“我跟你去江南。”
  柳元洵惊讶地看向他,“我这一去,不一定要去多久,你跟我去了江南,诏狱怎么办?”
  “区区几个月,诏狱还乱不了,况且……”话说到这里,顾莲沼才想起洪福的安排,“况且洪公公若是知道了,应当也会叫我与你一同下江南。”
  毕竟皇上赐婚的目的,就是叫他常伴柳元洵身侧,在这等关键时刻,定然不会松口让他留在京城。
  柳元洵有些犹豫,“若是如此……我去江南,倒给你添了麻烦。”
  “不是麻烦,”顾莲沼伸手搅了搅温热的净水,道:“你既然拿我当朋友,为朋友做事,怎么能叫麻烦。”
  说罢,他没等柳元洵回应,直接说道:“水好了,沐浴吧。”
  他已经在顾莲沼面前袒露过一次身体,第二次时,尽管依旧不自在,但好歹不会全身僵硬了。只是在顾莲沼来抱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他不动,顾莲沼还没看到,他一动,顾莲沼就下意识望向他长袍底下的足尖。莹白的脚趾略显圆润,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漂亮的像是玉雕成的,或许是因为紧张,脚趾微微蜷起,反倒让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按着他的骨节,一个个将其搓揉舒展。
  但耳房不大,他将人抱起走了两步,就到了浴桶前,水波盈盈一晃,长长的乌发四散开来,遮住了那点惹人遐思的嫩粉。
  水温稍有些热,可柳元洵刚从药浴桶里出来,偏高点的温度倒是正适合,他坐在浴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一时没留意顾莲沼,却没料到他已走到自己身后,捞起了水中的长发。
  柳元洵下意识想躲,可头发在人手里,他怕一躲扯痛发根,只能一动不动地问他,“阿峤,你这是……”
  顾莲沼声音镇定,“头发沾了药,我帮你洗洗。”
  柳元洵松了口气,肩颈也放松了。
  可下一刻,顾莲沼的问题却让他的心莫名一紧:“你好像很怕我?为什么?”
  为什么怕他?
  起初,是因为听闻过他的名号,又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样子。即便后来会钦佩他能力出众、也会感念他少年不易,但最初,顾莲沼在他眼里和一把沾血的凶器没什么两样,自然是怕的。
  可他现在已经不怕了,为什么还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感到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一半源于男子与哥儿身份有别,太过亲近到底不好,而另一半……
  柳元洵本想稍加掩饰,可转瞬又觉得,以顾莲沼的性子,或许更愿意听他不加修饰的真话。
  于是,他便实话实说了,“可能是你审犯人审惯了,有时候连我也会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站在他身后,帮他搓揉长发的人动作一顿,同时不甚明显地轻笑了一声。顾莲沼的音色本就好听,加上年纪不大,声音里带着几分清朗,低声笑起来时,格外悦耳。
  柳元洵被这一声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说的也是实话,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感受到顾莲沼身上的压迫感。可除了大婚那几日,顾莲沼并未对他表现出直白的敌意,他也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他镇抚使的身份。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他又不是寻常百姓,即便因为心理阴影格外害怕血腥,可他也不是没见过比顾莲沼更具威慑力的人。远得不说,就说几日前才见过的沈巍,那也是个威严十足的人,可他却半点都不觉得畏惧。
  但此刻的他,并不知晓顾莲沼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是如何对待他的。他也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其实与顾莲沼的职业无关。
  叫他不自在、叫他心慌、叫他下意识想逃避的,是一种食草动物被肉食性动物盯上的,害怕被拆吃入腹的本能。
  顾莲沼得了答案,好像有些满意,说话时的声音比之前更柔和,“洗好了,穿衣吧。”
  柳元洵“嗯”了一声,又叫顾莲沼抱出了浴桶,重新披了件干净的外袍。
  顾莲沼将他放在美人榻上,垂眸看他道:“王太医让你在这里坐一坐,等体温降一降再出去。”
  柳元洵一向很听大夫的话,听顾莲沼这么一说,便躺在榻上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抬眸对上顾莲沼的眼神时,却莫名语塞。
  他躺着,顾莲沼站着,落下的阴影将他彻底笼罩。明明是个哥儿,体魄却比他强健不少。如今的顾莲沼稍矮他半个头,可他才十八,若是再长两年,怕是要比自己还要高了……
  可惜,他看不到了。
  柳元洵缓缓呼出一口气,勾唇笑了笑,道:“你身上也沾了不少药浴,不洗干净可能不大舒服,你也去洗一洗吧。”
  顾莲沼却没走,黑沉的目光自上而下俯视着他,那种叫柳元洵不自在的压迫感又来了,“你不高兴了,为什么?”
  好敏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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