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我本就坚信我父亲是清白的,他这么一说,我便更加笃定了。可他却只让我等着,说幕后之人权势滔天,不是几个人的力量就能轻易推翻的,让我耐心等待,我便等了。”
  凝碧接着说道:“此后两年,我再没见过他。直到萧大人也入狱,他又再次来找我,并安排我潜入沼狱,和萧大人见了一面……”
  柳元洵猛地抬眸,眼中露出罕见的锐利,可他的声音却依然温和:“你是说,有人带你潜入了沼狱?”
  凝碧郑重点头,“绝不敢有假。我的确是在沼狱与萧大人互通了内情,也从他口中知晓了江南巡抚孟谦安的名字。我离开沼狱后,那人又告诉我,若有朝一日,有人来花街寻我,并说出萧大人的名字,我便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他自会帮我。”
  柳元洵缓缓转头看向顾莲沼,二人目光交汇,眼神中皆是凝重之色。
  沼狱是直属于皇帝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将手伸进沼狱,把闲杂人等带进去,还能与重点罪臣私下沟通这么久?
  柳元洵原本以为,萧金业被囚禁在狱中八年还未死,是因为狱中看管极为严格,旁人无从下手。可如今看来,沼狱既然能被一股势力钻了空子,就说明另一波人也有可乘之机。
  退一步来讲,假若沼狱早已成了有心人眼中的筛子,那对方放着萧金业这个关键源头不杀,却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哄骗王府小厮来向他动手,这便说明,他们不是杀不死萧金业,而是不能杀。
  如果这些推测都是真的,那么萧金业想要告诉他们的秘密,或许远不止谁是真凶这么简单……
  柳元洵不抱希望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名字而已,真真假假,做不得线索,可凝碧接下来的话,却叫柳元洵彻底怔住了。
  “刘三,”凝碧笃定道:“他叫刘三,我唤他三哥。”
  第53章
  世上叫刘三的人数不胜数。
  可偏巧,凝碧认识一个贯穿全局的刘三,柳元洵也结识了一个带他入局的刘三。
  刹那间,往昔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三年前,先皇龙御归天,祭礼结束后,柳元洵便入了太常寺,开始担任太常寺卿一职。
  他体质孱弱,担不起繁重劳累的差事,偶然修复了一两部典籍后,从中寻得几分意趣,便坚持了下来,这一坚持,便是三年。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结识了刘三。
  刘三是个深谙古玩之道的牙人,手中收过不少稀世好物。淩亭正打算找人收购,刘三便主动找上门来,将那些古籍全卖给了他。
  柳元洵鉴别后,发现这些文稿不仅都是真货,成色更是上佳。一来二去,刘三便成了专门为他搜罗古籍的牙人。
  刘三为人寡言,忠厚老实,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是个行事极为稳妥的青年,平日里,多是淩晴与他联系。
  日子久了便也熟悉了,一年前的年节,柳元洵按惯例给府中下人发放赏钱,也给了刘三一份。
  刘三说要来磕头道谢,柳元洵也答应了,交谈间,柳元洵意外发现,刘三在古玩鉴赏方面颇有造诣,识别仿造、伪造的技术也很高超。
  据刘三自己讲述,他自幼家境贫寒,是个遗腹子,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平日里赚的钱都拿去买药了,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
  好在曾经遇到一位膝下无子的落魄书生,他常去帮书生干活,书生便教他读书识字。
  有了文化,他才慢慢找到做牙人的门道,开始为达官显贵们倒卖古玩。
  无人指导便能有这般见识,足见其天赋异禀。
  柳元洵起了爱才之心,曾问过他是否需要自己为他引荐老师,却被刘三婉言谢绝。
  刘三说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也受不了被拘束着学习的日子,再加上这些年四处奔波,早已习惯了,闲不下来。
  人各有志,柳元洵也不强求,见他拒绝,便不再提及此事。
  时光匆匆,一晃又是两年。
  一个月前,刘三还在书房里挠着头,说自己马上就要成婚了。可没过几日,便传来他横遭毒手、死在路上的噩耗。
  柳元洵插手此事,起初就是想为刘三讨回一个公道。
  而如今,深陷大案的凝碧端跪在他面前,言辞笃定地告诉他:她也认识一个叫刘三的人。
  她所认识的刘三不仅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参与者,更是神通广大到能够将无关之人带入沼狱。
  柳元洵忍不住怀疑,凝碧口中的刘三与自己认识的刘三根本就是同一人,可他又不敢确定。毕竟,“牙人刘三”已死,连他的母亲也已化作一抱黄土,如果他便是凝碧口中的“刘三”,那他与他老母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以命设得局?
  这猜测对亡者来说太过恶毒,柳元洵不敢凭空捏造,于是问向凝碧:“你可曾见过刘三的模样?”
  凝碧犹豫片刻,说道:“见过是见过,可他每次见我都蒙着脸,还反覆叮嘱我不得留下他的画像数据,而且我也只见过他三次,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若要我描述,我实在是难以说清。但若是再见到他,我定能认出来。”
  “既然如此……”柳元洵沉思片刻,说道,“凝碧姑娘,你可会磨墨?”
  凝碧已有八九年未曾触碰笔墨,柳元洵这一问,她不禁有些恍惚,片刻后才点头答道:“会的。”
  他们所在的花楼本就充满书香雅韵,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凝碧展开画纸,压好镇石,便为柳元洵磨起墨来。
  顾莲沼自五岁起便没正儿八经地上过一天学,见动笔弄墨便觉枯燥,可因为作画的人是柳元洵,这一幕好像又多了些别的趣味。
  顾莲沼双手抱臂,静静伫立在一旁,目光始终落在白衣胜雪的柳元洵身上。
  平日里的柳元洵总透着股不染尘埃,飘飘欲仙的美感,彷佛万事不在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此刻,他站在桌案前挥毫落笔时,又多了几分平日里不多见的专注与沉静。
  凝碧站在柳元洵的身侧,缓缓推动墨锭,因距离较近,她得以近距离观察柳元洵的作画过程。看着那栩栩如生的人像,她不禁在心中暗叹柳元洵精妙的画技。
  不过寥寥几笔,刘三的神态便已跃然纸上,他又细细地添了几笔,刘三的五官乃至走动时的神态,便都被他准确地描绘了出来。
  画中的刘三,是一个身形健硕、正大步正面走来的青年人,他的面容清晰可辨,五官特色明显,彷佛下一秒就能从画中走出来。
  画工虽简略,却充满了蓬勃的动感,将他的个人特点描绘得异常鲜明,哪怕是从未与刘三谋面的人,只要瞧一眼这画,便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将刘三辨认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作画之人明显腕力欠佳,待画到后半段,作画的人已经没了运笔的力气,下笔一飘忽,墨水的走线便变了样,将这幅画拖累成了残次品。
  凝碧心里清楚,柳元洵作画是为了让自己辨认,所以看得格外仔细。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努力想从这些细节中查找出与记忆深处“三哥”的相似之处。
  可她反覆端详了许久,最终还是遗憾摇头道:“身形差别很大,眼睛也不像,无论如何细看,也找不出二人的相似之处。”
  听凝碧这么说,柳元洵一时有种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更迷惑了的感觉。
  莫非,这两个刘三,真的只是名字撞上了?又或者,凝碧所见到的刘三经过了极为高超的伪装,以至于见到画像,凝碧也认不出来了?
  凝碧是懂画的人,所以也懂柳元洵画画的意图,她知道一个人的站姿其实是很容易伪装的。像是故意弓腰驼背,或是摆出丧眉耷眼的模样,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都能从根本改变一个人的形象。
  但是,人在行走的时候,却很容易暴露出自己平日里最真实的状态。
  柳元洵画中的男人,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个三十来岁、常年在外奔波劳碌的糙汉子,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凝碧盯着这幅画,虽然没能回想起“三哥”的具体长相,可那些被她遗忘在记忆深处的细节,却缓缓地涌上了心头。
  她补充道:“三哥个头不高,但他的身板很直,虽然他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武功,可我心里总觉得,他应该是个会武之人。”
  “会武?”柳元洵闻言,瞬间来了精神,追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倘若“三哥”真的会武功,那么“刘三”的嫌疑便能被彻底洗清了。毕竟人的容貌可以通过化妆改变,身材气势也能伪装,但会不会武功这一点,却是比性别还难掩饰的特质。
  凝碧回忆道:“我总共见过三哥三次,第一次是他来到灯曲巷寻我,第二次则是他带我进入沼狱。也正是入沼狱那次,我发觉他会武。”
  “沼狱里昏暗无光,哪怕提着灯笼,也仅能照亮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且我不熟悉沼狱里的路,走了两步便要磕绊一下,磕得最狠的那次,险些一头撞到旁边的铁刺上,幸好三哥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住,才让我勉强站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