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朝云?”她小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朝云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几息,她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有眼角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微红。
她沉默地接过萧欢颜手里的东西,包括那份沉甸甸的报纸,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家走,步伐比平时快了许多,透着一股压抑的急切。
萧欢颜看着她挺直的、却莫名显得孤单的背影,抿了抿唇,默默跟了上去。
——
夜,深沉。
破旧的小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两个沉默的影子,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夜风钻进来,吹得灯焰摇曳不定。
萧欢颜坐在灯下,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笨拙地缝补着朝云白天挂渔网时被木刺刮破的袖口,针脚歪歪扭扭,远不如朝云自己补的细密平整,她缝几针,就忍不住抬眼看看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朝云。
那份《大乾朝闻》摊开放在小方桌中央,油墨印着的“废除贱籍令”几个大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朝云的目光似乎落在上面,又似乎穿透了纸张,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她的神情显得更加晦涩难明。
“咳……”萧欢颜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放得极轻,“那份圣旨……是真的。女皇陛下她……确实下了这样的恩旨。”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你……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了。朝云,你……你自由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
朝云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从遥远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的目光终于聚焦,缓缓从报纸上移开,落在了萧欢颜脸上,那眼神复杂得惊人,有尘埃落定般的释然,有长久压抑后骤然松开的茫然。
她没有说话,慢慢抬起手,探入怀中,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件东西,轻轻放在油灯摇曳的光晕下。
是那支木钗。
曾经抵在萧欢颜咽喉上、冰冷而凶戾的凶器,曾经象征着威胁、掌控和不平等的信物。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桌上,钗身光滑,显然被人长久地摩挲过,最醒目的是那尖锐的钗尾,被人用柔软的、洗得发白的碎布条,一圈一圈,小心而密实地缠绕包裹了起来,圆钝得再也伤不了人。
萧欢颜缝补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抬头看向朝云,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奴隶?”朝云终于开口,唇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复杂的弧度,她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了萧欢颜那只还带着白日腌鱼留下的淡淡咸腥气的手,“从我把你从那条河里捞起来的那一刻起,从你笨手笨脚学腌鱼、蒸那些甜死人的桂花糕的时候起……”
那只沾着鱼腥的手,被朝云温热有力的手掌紧紧攥住,然后,被不容置疑地按在了她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上。
掌心下,是粗布衣衫下温热的肌肤,以及那一下下沉稳、有力、蓬勃跳动的心脏,那生命的搏动透过薄薄的衣料和掌心,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灼人的热度,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击着萧欢颜的掌心,也撞在她的心上。
“早不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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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8 章
乌镇百里外的一处荒僻野店。
残破的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勉强照亮堂屋一角,沈今生与萧宁坐在最靠里的位置,戴着兜帽,默默吃着简单的热汤面。
隔壁桌,几个行脚商人模样的汉子围着火盆,正高声谈论着近日的“大新闻”。
“听说了吗?盛京城里可是翻了天了。”一个络腮胡汉子灌了口劣酒,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兴奋,“冯青烈那老狗,彻底倒了。”
“真的假的?那可是前朝宰相啊!”旁人惊呼。
“千真万确!三司会审,家都抄了!据说罪名大的吓人,断绝军粮、构陷忠良、草菅人命……桩桩件件,都是砍头的罪过!连带着他那些党羽,也抓了不少!”络腮胡说得唾沫横飞。
“还有那乌镇的王兆兴,你们记得吧?那个黑了心肝的县令!也栽了!听说在东厂诏狱里,被人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嘿嘿一笑,“死得透透的!”
“该!这些狗官,早该有报应!”众人纷纷附和。
沈今生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面。萧宁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这时,另一个一直沉默的汉子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江湖气:“狼头山那边,最近也不太平。”
沈今生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哦?姜阎王又闹什么幺蛾子了?”有人问。
“他妹子姜榆,不是失踪了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姜羽跟疯了一样,把狼头山附近翻了个底朝天,还抓了不少人拷问,弄得怨声载道。”那汉子摇摇头,“听说最近又跟离乌镇那个姓顾的富商杠上了,好像是为了东二街沈家那座旧宅院的事。顾大少买下来想翻新,姜羽非说宅子里有他姜家的东西,带人堵了门,两边差点动起手来。”
“沈家?”有人唏嘘,“唉,那家子也真是惨,当年一把火……”
“嘘!慎言!”络腮胡赶紧打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姜阎王的事,少议论,小心祸从口出!那姓顾的也是倒霉,惹上这煞星。”
沈今生眸中的寒意凝结成冰。
沈家旧宅,姜羽,他竟还敢去染指那片浸透了亲人血泪的土地。
“姜羽……”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淬着刻骨的恨意,“他活到头了。”
萧宁心中轻叹。
她知道,姜羽必须死。
这不仅是为了沈家三十五口的血仇,更是为了斩断今生心中最后一道枷锁,让她们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再劝阻,握住了沈今生的手,目光坚定:“我陪你去。看着他死。”
狼头山,天狼寨。
夜色再次笼罩了这座险峻的山峰。
与上次潜入时的寂静不同,如今的寨子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灯笼比往日挂得更多,火光摇曳,映照着寨墙上巡逻喽啰们紧张而疲惫的脸,姜榆的失踪和与顾大少的冲突,让姜羽如同困兽,脾气越发暴戾,整个山寨都笼罩在他的淫威之下。
后山峭壁,两道身影紧贴着冰冷的岩壁,悄无声息地向上攀援。沈今生动作矫健依旧,忘川花带来的功力,加上刻骨的仇恨,将她的状态推至巅峰。萧宁紧随其后,虽无沈今生那般惊世骇俗的身手,但在其暗中相助下,也稳稳地向上移动。
她们没有走姜羽可能重点布防的前山大道,而是再次选择了这条曾被沈今生征服过的、近乎绝路的后山脊线。
寒风凛冽,吹动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很快,熟悉的鬼狼院轮廓出现在下方,院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但精神却有些涣散,显然是被连日来的紧张和姜羽的喜怒无常折磨得不轻。
沈今生对萧宁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留在原地隐蔽。萧宁会意,紧靠着屋脊瓦片,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沈今生那道融入夜色的身影。
沈今生没有用上次破瓦而入的方式,而是选择了更直接、更霸道、也更符合她此刻心境的路径——正门。
守卫只觉一阵冷风扑面,眼前黑影一闪,喉咙便是一凉。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便软软倒下。沈今生脚步不停,一脚踹开了鬼狼院主屋那厚重的木门。
屋内,正对着地图焦躁踱步的姜羽猛地回头,当他看清门口那道白发青衣、手持滴血软剑的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沈今生?!不……沈素!你……你还敢回来?!”姜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明明听说沈今生被赵元姝带去了盛京,成了她的座上宾,沈今生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以这种方式?
“姜羽,”沈今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步步踏入屋内,每一步都踏在姜羽的心跳上,“我回来,取你狗命。”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没有看到李作,只有几个闻声赶来的姜羽心腹喽啰,正惊疑不定地抽出兵刃。
“为我沈家三十五口冤魂。”沈今生缓缓抬起手中软剑,剑身嗡鸣,在灯火下流淌着秋水般的寒光,杀气弥漫整个空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今夜,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沈今生动了。
没有试探,没有废话,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软剑在她手中活了过来,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银白匹练,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刺姜羽心口,速度快到极致,狠辣到极致。
姜羽怪叫一声,仓促间抓起手边沉重的实木椅子格挡。
“咔嚓!”
精钢难断的软剑,在沈今生灌注了忘川花功力的沛然内力下,竟如同切豆腐般,将那厚实的木椅劈成两半,剑势丝毫不减,直逼姜羽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