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坡顶,石亭。
  赵元姝端坐石凳,看着被疤狼推搡上来的冯玉麟,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玉麟贤侄受苦了。”
  “殿下!殿下救我!”冯玉麟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涕泪横流,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武统领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他,沉声道:“公子受惊了,殿下在此,安全无虞。”
  他目光转向疤狼,带着审视与压迫,“人已到,请沈参赞上前叙话。”
  疤狼哼了一声,松开冯玉麟,退后几步,手依旧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武统领和四周的神策军。
  沈今生缓步走上坡顶,停在亭外数步之遥。
  风卷起她青衫的衣角,白发在脑后束紧,更衬得她面色冷冽,身形单薄却挺拔如松。
  “沈参赞果然信人。”赵元姝唇角含笑,“玉麟贤侄安然无恙,本宫代冯相谢过了。”
  “交易而已。”沈今生声音平淡无波,目光越过赵元姝,落在被武统领护在身后的冯玉麟身上,“人已送到,殿下承诺的后续粮秣与李勣大军彻底退离云州地界,还望殿下勿忘。”
  “自然。”赵元姝颔首,端起石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本宫言出必践。不过,在贤侄上车之前,本宫倒是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参赞叙叙。”
  武统领闻言,立刻会意,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神策军精骑整齐划一地后退十步,背对石亭,形成一道人墙。
  疤狼见状,眉头紧锁,看向沈今生。
  沈今生微微抬手,示意疤狼也退后。
  疤狼咬了咬牙,带着手下退到坡下边缘,与神策军遥遥对峙。
  石亭,只剩下赵元姝、沈今生。
  “参赞昨夜考虑得如何了?”赵元姝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随本宫入京。云州困局已解,陈拓自有他的草莽活法。而你沈今生,你的舞台应该在朝堂之上,在权力中枢。本宫能给你的,是亲手将冯青烈、王兆兴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机会,是洗刷沈家污名、光耀门楣的荣耀。困守一隅,终非长久之计。”
  沈今生沉默。
  赵元姝开出的条件,确实极具诱惑,血海深仇,洗冤昭雪,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执念。
  然而,那代价,是成为眼前这位心思莫测的长公主手中的刀,是离开这片她用血与火搏杀出来的立足之地,离开……萧宁。
  “殿下厚爱,沈某心领。然云州初定,人心未稳,陈拓将军与城中万千军民,皆系于……”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咻——!”
  两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坡下左侧一片茂密的枯黄蒿草丛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如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赫然是——沈今生与赵元姝。
  时机歹毒至极,正值交接完成,双方护卫皆背对或退后,警戒稍有松懈的一瞬。
  武统领瞳孔骤缩,厉声暴喝:“殿下小心!”他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意识就要扑过去挡在赵元姝身前。
  可那弩箭来得太快!
  太刁钻!
  角度更是预判了赵元姝坐姿的方位。
  千钧一发之际。
  沈今生动了。
  “嗡——!”
  腰间那柄看似不起眼的软剑鸢尾,在她指间轻弹的瞬间,已化作一道冷冽刺骨的银白匹练,龙吟般出鞘。
  剑光并非直劈,而是以一个玄奥的弧度,如羚羊挂角般在身前极速一旋。
  “叮!”
  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炸响。
  射向沈今生的那支毒矢,箭头与剑身接触的刹那,竟被一股柔韧而霸道的螺旋劲力绞成几断,碎裂的箭杆与淬毒的箭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被沛然莫御的剑气裹挟着,反向激射而回,没入坡下蒿草深处,带起一声短促的闷哼。
  而此刻,射向赵元姝的那支毒矢,已撕裂空气,距离她心口不足三尺,箭尖幽蓝的寒光在赵元姝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急剧放大。
  “殿下!”武统领目眦欲裂,却已鞭长莫及。
  就在这生死毫厘之际。
  沈今生绞碎第一箭的剑势毫不停歇,甚至借那绞杀之力,身形如鬼魅般旋进半步,她并未直接挥剑格挡那射向赵元姝的第二箭,距离和角度已不允许她挥出完整的剑式。
  只见她左手拇指在剑锷处一按一弹。
  “锵!”
  那刚绞碎毒矢、尚在嗡鸣震颤的软剑鸢尾,竟被她以一股巧劲瞬间震得脱手飞出,剑身并非直射,而是被赋予了灵性,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无匹、却又妙到毫巅的弧线,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后发先至。
  目标,正是那支射向赵元姝的毒矢。
  鸢尾的剑尖并非直刺箭杆,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毒矢尾部的箭羽之上。
  灌注了沈今生雄浑内劲的剑尖,竟将那支精钢打造的毒矢,自尾部起,硬生生从中剖开,狂暴的剑气瞬间将淬毒的箭头绞成齑粉。
  被剖开的半截箭杆失去了所有力量和准头,像两根烧焦的枯枝,擦着赵元姝的鬓边飞过,“哆哆”两声钉在她身后的亭柱上,兀自颤抖不休。
  几点幽蓝的毒液溅落在石桌上,腐蚀出几个细小的坑洞,滋滋作响,散发出刺鼻的腥甜气息。
  鸢尾在完成这惊世一击后,去势不减,“铮”地一声轻鸣,深深插入亭前坚硬的地面,剑柄兀自高频震颤,发出龙吟般的余韵,映照着沈今生冷若寒霜的面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风卷起坡顶的枯草碎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武统领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混杂着极度的震惊与后怕。疤狼在坡下怒吼着带人扑向箭矢射出的蒿草丛。神策军精锐如梦初醒,刀剑齐刷刷出鞘,迅速收缩阵型将石亭团团围住,人人脸上惊魂未定。
  赵元姝端坐不动,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骤然失血般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方才一刹那经历的生死恐怖,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亭前那个单薄的青衫身影上。
  沈今生就站在她身前数尺之外,背对着她,白发在刚才的疾动中散落几缕,随风轻扬,她微微侧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如淬了万载寒冰的剑锋,正冷冷地扫视着弩箭射来的方向。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惊魂未定的长公主,只是伸出右手,五指虚张,对着那插入地面的鸢尾凌空一抓。
  “嗡——!”
  软剑发出一声欢快的清鸣,乳燕归巢般倒飞而起,稳稳落入沈今生掌中。
  剑身光洁如新,滴血未沾。
  沈今生手腕轻抖,鸢尾再次化作绕指柔,悄无声息地缠回腰间,她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赵元姝脸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殿下受惊了。看来,您那位‘好公公’王大人,送行的诚意,还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一刻,赵元姝才真正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全貌。
  剑气纵横,十步一杀。
  方才那凌空碎箭、鬼魅般的身法、以及对软剑神乎其技的驾驭……这份武功修为,已臻化境,远超她之前所有的情报和想象。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兴奋与征服欲,她看着沈今生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看着那随风轻扬的白发,指尖,微微颤抖。
  这柄剑……
  比她预想的,更加锋利,更加危险,也更加……迷人。
  “参赞!抓了个活的,也他妈吞毒了!”疤狼啐了一口,他像拖死狗般拖出两个黑衣人,狠狠掼在石亭前的空地上。
  一个咽喉处深深嵌着半截扭曲的箭杆,正是被沈今生剑气绞碎后反射回去的杰作,早已气绝,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另一个被疤狼捏碎了腕骨,卸了下巴,嘴角溢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眼神迅速涣散,眼看是活不成了,正是那吞毒自尽的死士。
  死无对证。
  在赵元姝刚刚展示过威仪之后,行此卑劣刺杀,这已不是打脸,而是挑战皇权。
  “沈今生。”赵元姝缓缓站起身,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开口,直呼其名,声音斩钉截铁,“此地腌臜,非议事之所。你的身手,你的胆魄,你的智谋,困守这云州弹丸之地,与草莽为伍,是暴殄天物,更是大夏之憾。”
  她向前几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沈今生那双依旧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眸:
  “本宫今日,以长公主之尊,代天子问:沈今生,可愿受朝廷招安,洗刷沉冤,重归庙堂?”
  招安!
  疤狼和他身后的赤焰死士绷紧了身体,眼神复杂地看向沈今生。武统领等神策军将领也屏息凝神,等待着这关键的回答。
  赵元姝不给沈今生过多思考的时间,继续道,语速加快,每一个条件都清晰有力:
  “其一,赤焰军即刻更名靖北营,划归北境行营直辖,陈拓任靖北营指挥使,领从四品昭武校尉衔。原赤焰军骨干,依才录用,皆授实职军阶。云州城暂为靖北营驻地,一应军需粮饷,由朝廷拨付,与本宫神策军同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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