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这时,马背上横捆着的冯玉麟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悠悠转醒。
  冯玉麟只觉得头痛欲裂,脖颈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身体被颠簸得几乎散架,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颠簸摇晃的、布满泥泞的山路,以及自己身上被树枝刮破的锦袍。
  混沌的大脑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处境,紧接着,剧烈的颠簸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咳咳……你……你们是谁?!放开我!放开本公子!你们这些下贱的贼人!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当朝宰相冯青烈!你们敢动我,我爹会把你们碎尸万段!诛灭九族!”
  “闭嘴!”负责看守他的亲卫又惊又怒,低吼着试图捂住他的嘴。
  “滚开!拿开你的脏手!”冯玉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疯狂地扭动身体,踢打撕咬,昂贵的玉冠在挣扎中掉落,长发散乱,“救命啊!来人啊!贼人在这里!快来人救本公子——!”
  “啪!”
  一记干脆利落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冯玉麟被打得头偏过去,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火辣辣地疼,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那个刚刚放下手、眼神冰冷如同看死物的白发“男子”。
  “再发出一点声音,”沈今生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把你丢在这山里喂狼。冯相的儿子,变成一堆白骨,想必也别有一番风味。”
  那冰冷的杀意瞬间浇灭了冯玉麟所有的骄纵和愤怒,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无法抑制的恐惧,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死死咬住了下唇,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沈今生不再看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发现不远处山崖下方,似乎有一片被茂密藤蔓遮掩的、向内凹陷的阴影。
  “那边……去看看。”她指着那片阴影。
  两名亲卫立刻下马,拔出腰刀,小心翼翼地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
  藤蔓之后,赫然是一个幽深的山洞入口,洞口不大,仅容两马并行,但内部似乎颇为开阔深邃,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凉气扑面而来。
  “参赞!是个山洞!里面很深!”
  天无绝人之路。
  “快,把马牵进去,动作轻点。带人清理痕迹,把洞口伪装好。”沈今生迅速下令。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行动起来。
  小心翼翼地将战马牵入山洞深处,用刀鞘和树枝快速清理掉洞口附近凌乱的马蹄印,又将茂密的藤蔓重新拉拢,尽量恢复原状。
  山洞内部果然比洞口看起来宽敞许多,像一条倾斜向下的巨大喉咙,深处一片漆黑,不知通向何方,洞壁湿滑,滴答着水珠,空气阴冷刺骨。
  刚把最后一点痕迹掩盖好,将藤蔓拉回原位,洞外远处就传来了密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
  “快!仔细搜!脚印往这边来了!”
  “这边有折断的树枝!快!”
  “这边草丛有压痕!追!”
  “都给我仔细点!找不到冯公子,大帅饶不了我们!”
  火光在藤蔓缝隙外晃动,人声鼎沸,显然是大批官军已经搜到了附近,沉重的脚步声就在洞口外不远处来回奔跑、呼喝,火把的光亮透过藤蔓的缝隙,在幽暗的洞壁上投下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洞内,十余人和十余匹战马紧紧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今生背靠着湿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从额角滑落,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右手颤抖着摸索着按向左肩,掌心立刻被一股温热的粘稠液体浸透,鲜血正汩汩地涌出,顺着指缝滴落在身下的碎石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参赞……”一名亲卫蹲下身,借着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火光,看到沈今生身下那迅速蔓延开的暗红色,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破烂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想要替她包扎。
  沈今生微微摇头,用尽力气指了指洞口的方向,示意他噤声。
  追兵就在咫尺之遥。
  能否逃过此劫,就看这层薄薄的藤蔓和洞内的死寂,能否骗过外面那些急于立功、却又投鼠忌器的眼睛。
  “搜!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崖壁下面!那些藤蔓后面!仔细看!”一个粗嘎的军官声音在咆哮,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冯相公子丢了,粮草烧了,若再找不到人,他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大人!这边有血迹!”另一个声音惊恐地叫道,似乎就在洞口不远处。
  “血迹?!快!顺着血迹找!他们肯定跑不远,就在这附近!”
  火把的光影在藤蔓缝隙间剧烈晃动,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刀剑刮擦灌木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洞内的空气凝滞到了极点,连战马都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不安地刨着蹄子,被旁边的亲卫死死勒住口鼻,发出压抑的呜咽。
  冯玉麟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被堵着嘴,捆得像只待宰的羔羊,他听到了外面的呼喊,听到了“冯相”两个字,那双充满惊惧的眼睛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拼命扭动身体,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试图引起洞外官兵的注意。
  “老实点!”看守他的亲卫低吼,一把匕首立刻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锋利的刀尖刺破了一点皮肤,冯玉麟浑身一僵,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沈今生叹了口气。
  失血让她的视线模糊重影,但听觉被放大到了极致,洞外官兵的交谈、脚步声的方位,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勾勒出清晰的图景。
  她不能死在这里。
  更不能让兄弟们陪葬。
  萧宁还在云州等她。
  一股惊人的力量不知从何处涌起,支撑着她重伤的身体,她抬起未伤的右手,死死攥住那名试图为她包扎的亲卫的手腕,沾满血污的脸转向洞口方向,声音嘶哑:“听我说,洞深处有风,有出口,很小,人能过,马不行。”
  亲卫们惊愕地看着她,又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向山洞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确实,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带着湿冷的土腥味从那里传来。
  “把马留下。”沈今生扫过那十几匹同样疲惫不堪、身上带伤的战马,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决绝覆盖,“给它们伤口再放点血,引开追兵。”
  这个命令残酷得令人窒息,战马是他们的腿,是生死与共的伙伴,但在绝境中,这却是唯一能换取一线生机的筹码。
  “参赞……”疤狼的心腹,一个叫阿虎的汉子,声音哽咽。
  “快!”沈今生厉声低喝,牵动了伤口,咳出一口血沫,“没时间了!想活就照做!”
  阿虎一咬牙,抽出腰刀对着身边一匹战马的臀部狠狠划了一刀,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拼命挣扎起来,往外冲去。
  “动手!”
  其他人也红了眼,纷纷效仿,或用刀背狠抽马臀,或在马身上制造新的伤口。
  第 99 章
  “外面!有马叫声!在那边!”洞外果然被惊动,追兵的呼喊迅速转向。
  “快!是赤焰贼的马!他们想从别处跑!追声音!”
  火把的光影迅速从洞口藤蔓处移开,脚步声嘈杂地朝着阿虎他们刻意制造的动静方向追去。
  “走,快……”沈今生的力气用尽了,身体软软地往下滑。
  阿虎和另一名最强壮的亲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半拖半抱地搀扶起来。
  “带上他!”阿虎指了一下角落里的冯玉麟。
  这个重要的人质,是最后的护身符。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粗暴地将还在发抖的冯玉麟拽起来,堵好嘴,用绳子牵住。
  一行人不再犹豫,护着沈今生,拖着冯玉麟,舍弃了所有战马,跌跌撞撞地冲向山洞深处那未知的黑暗。
  众人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咳嗽、踉跄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在狭窄曲折的甬道中回荡,脚下湿滑,碎石嶙峋,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沈今生全靠阿虎两人架着前行,她的头无力地垂下,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血污的脸颊上,肩上的伤口在颠簸中不断被牵扯,每一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在昏迷的边缘发出无意识的、细若游丝的呻吟。
  “坚持住,参赞!快到了!前面有亮光!”阿虎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焦灼的鼓舞,他确实看到了,前方极远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晕。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那点光晕终于变得清晰——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出口,被茂密的荆棘和藤蔓完全遮蔽,微弱的星光和夜风正从缝隙中透入。
  “出口!”众人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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