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朕命你为平叛大将军,即刻抽调京营精锐两万,并传檄云州周边诸府驻军,归你节制,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给朕踏平黑云岭,夺回云州府,将陈拓及那背后‘高人’的人头,悬于云州城头示众,朕要天下人看看,犯我大夏天威者,是何下场!”
  “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镇远侯李勣抱拳领命,眼中并无惧色。
  “冯相,”赵胤又转向冯青烈,“你熟悉地方,负责统筹粮草军械,务必保证大军供应无虞,至于追查内贼之事……你与东厂提督曹化淳共同督办,给朕挖地三尺。”
  “臣,领旨谢恩!”冯青烈深深一揖,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满意,调动京营精锐,由镇远侯挂帅,这力量足以碾压赤焰军,而他掌控了后勤和追查内贼的大权,更是可以借机排除异己,巩固权势,云州之失,对他而言,竟成了攫取更大权力的契机。
  “退朝!”赵胤疲惫地挥挥手,重新瘫回龙榻,那绝色的宫妃战战兢兢地想上前服侍,却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紫宸殿。
  ——
  公主府,栖霞阁。
  长公主赵元姝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她年约双十,容颜冷艳绝伦,一袭华贵的宫装衬得她身姿窈窕,却掩不住眉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厌倦。
  她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份誊抄的、关于云州失陷的详细密报,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纸面,最终停留在“沈今生”三个字上。
  “沈今生……帐前参赞……白发……”她低声呢喃,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指尖在那名字上微微停顿,冰封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微澜,那情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殿下,驸马求见。”
  贴身女官的声音在暖阁外响起。
  将密报随意合拢,置于案几一角,赵元姝淡淡道:“请驸马进来吧。”
  暖阁厚重的锦帘被掀起,驸马都尉王勉走了进来,他一身月白银线暗纹锦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端的是翩翩佳公子,他手中捧着一个剔透的琉璃盏,盏中盛着樱桃,红艳欲滴。
  “殿下。”王勉的声音温醇悦耳,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他姿态恭谨地将琉璃盏奉至赵元姝面前的案几上,“听宫人说您午膳用得不多,可是身子不适?这是刚从南边快马送来的朱颜醉,最是清甜开胃,殿下尝尝可合心意?”
  赵元姝眼皮微抬,目光掠过那红得刺目的樱桃,又落到王勉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这张脸,这副温良恭俭的姿态,是盛京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天子门生,当朝驸马,前程似锦,可落在她眼中,却只觉得腻烦,像一张精心描摹、毫无生气的面具。
  “驸马有心了。”声音清泠泠的,听不出喜怒,她并未去碰那樱桃,只端起自己那盏微凉参茶,抿了一口。
  王勉脸上的笑容不变,顺势在赵元姝下首的绣墩上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案几上那份被合拢的密报,随即关切地看向赵元姝略显苍白的侧脸:“殿下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是为云州之事忧心?那些跳梁小丑,不过是疥癣之疾,镇远侯乃国之柱石,必能犁庭扫穴,荡平匪患。殿下凤体贵重,切莫为此等宵小烦扰,伤了心神。”
  他言辞恳切,将忧国忧民与对妻子的关切完美糅合,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佳偶天成”。
  赵元姝心中却是一片嘲讽。
  疥癣之疾?
  能打下州府,散财于民,让父皇震怒、李勣都不得不重视的“疥癣之疾”?
  她这位驸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
  “本宫无碍。倒是驸马,令尊王兆兴王老大人当年在江南道乌镇任上,似乎……也颇有些故事?与这云州之事,倒像是首尾呼应,一脉相承呢。”
  “殿下说笑了。家父在地方为官,一心为民,兢兢业业,虽有宵小构陷,但清者自清。至于那乌镇旧事,不过是以讹传讹,早被朝廷查明,乃是山匪作乱,与家父何干?至于云州赵德全,更是咎由自取,其所作所为,家父亦是深恶痛绝。这一脉相承……殿下此言,实令臣惶恐。”王勉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更低,言语间却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更隐隐点出赵元姝的失言。
  赵元姝看着他这副做派,厌烦更甚。
  她甚至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点出了那个名字:“本宫听闻,那赤焰军中,新近崛起一位名叫沈今生的参赞,颇得贼首陈拓倚重,用兵诡谲,手段狠辣,云州之谋,大半出自此人之手。沈姓……驸马不觉此名,此姓氏,听着有些耳熟么?”
  “沈今生?”王勉挤出一个困惑的表情,“臣似乎未曾听闻此名。或许是化名?乱世之中,匪类多狡诈,惯用假名假姓混淆视听。殿下提及此人,可是觉得她与臣家有何渊源?”
  赵元姝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嘲,她不再看他,转而望向暖阁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或许吧。本宫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罢了。世事如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驸马,你说呢?”
  “殿下所言……深奥,臣愚钝,一时难解其意。”王勉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戾气,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赵元姝收回目光,倦怠地挥了挥手:“罢了。本宫乏了,驸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樱桃……你带回去,本宫近日不喜甜腻。”
  她下了逐客令。
  王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杀意和惊疑,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是,臣告退。殿下请务必保重凤体。”
  他端起那盘未曾动过的樱桃,转身离去时,眼底的阴霾几乎要溢出来。
  暖阁内重归寂静。
  作者有话说:
  猛猛更新,更完我才能继续往下写
  第 96 章
  云州府衙,昔日知府大堂如今成了赤焰军帅府。
  陈拓背着手,焦躁地踱步,虎皮靴踩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下首,沈今生裹着披风,斜靠在铺了软垫的椅中。
  周通坐在沈今生的对面,一身洗得发白的文士袍纤尘不染,手指捻着几缕稀疏的胡须,眼神沉静如水,仿佛眼前并非十万火急的军情。
  疤狼则垂头丧气地站在角落,肋下的伤让他微微佝偻。
  “他娘的!镇远侯李勣!”陈拓停下脚步,一拳砸在公案上,震得笔墨纸砚跳了三跳,“这老棺材瓤子居然亲自来了,还带着京营精锐两万,加上周边那些被吓破胆的府兵,少说三四万人马,已经过了黑水河,前锋离云州不到一百五十里了,探马回报,旌旗遮天蔽日,甲胄反光刺得人眼都睁不开,这架势,是要把云州城碾成齑粉啊!”
  他们大多是草莽出身,打打官府的秋风、打打硬仗可以,但面对朝廷真正的精锐主力,尤其是镇远侯这等沙场宿将统领的大军,骨子里的畏惧难以抑制。
  周通慢悠悠开口:“镇远侯李勣,沙场宿将,京营精锐更是甲胄坚利,训练有素。反观我军,虽挟新胜之威,然云州初定,根基未稳,流民新附者众,人心浮动。硬撼其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为今之计,莫若暂避锋芒。云州府库充盈,我军可携粮秣军资,退守黑云岭天险。官军劳师远征,粮道漫长,我军据险固守,以逸待劳,待其师老兵疲,再寻机破之,方为上策。”
  疤狼捂着隐隐作痛的肋下,瓮声瓮气地嚷道:“退?刚打下来的地盘,金银财宝还没捂热乎,就让给那群狗官?老子咽不下这口气!”他虽被沈今生教训过,但此刻面对大军压境,同仇敌忾的情绪占了上风。
  “行了!”陈拓烦躁地一挥手打断疤狼的牢骚,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沈今生身上,“沈兄弟,你脑子最好使,老子信你,你说,打还是走?怎么打?怎么走?”
  沈今生视线落在舆图上代表镇远侯大军的那几面猩红小旗上,指尖虚点着云州城外围几个关键节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堂内压抑的空气:
  “周军师所言避其锋芒,确是常理。然,退守黑云岭,看似稳妥,实则是自缚手脚,坐以待毙。”
  “云州城高池深,府库丰盈,乃是我军立足之本,亦是插在朝廷心腹的一把尖刀。一旦放弃,拱手让人,我军声势立堕,新附之众必散,更坐实了流寇之名。届时,李勣只需分兵围困黑云岭,主力直扑云州,我军便成瓮中之鳖,进退失据。”
  她的分析直指要害,陈拓眼神一凛,疤狼等人也露出恍然和忧色。
  “那……难道死守?”疤狼忍不住问,语气带着不确定。
  “守?几万京营精锐,携攻城重械,云州城墙再坚,能守几日?”沈今生反问,随即话锋一转,指尖戳向舆图上代表京营大军的那片猩红区域后方,一条蜿蜒的细线,“但李勣并非无懈可击。其一,京营虽精,却久疏战阵,其行军速度、临阵反应,未必及得上我军常年转战的弟兄。其二,几万大军,人吃马嚼,粮草辎重是其命脉,更是其拖累,其粮道漫长,自盛京出发,经青石关、黑水河渡口,再至云州城下,处处可为我军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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