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通往府城方向的崎岖山道上,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陈拓浑身浴血,带着一队同样杀气腾腾的亲卫,疾驰而来,脸上带着攻陷州府的狂喜和急切,显然是想第一时间与运筹帷幄的沈今生分享胜利的果实,甚至商议下一步行动。
然而,当他冲上黑石崖顶,看到的却只有摇曳的火光、残留的血迹、空荡荡的指挥位,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浓烈血腥味和药味。
“人呢?沈兄弟呢?!”
留守的亲卫队长单膝跪地,声音沉重:“禀将军,方才……方才有人行刺沈参赞,参赞为挡暗箭,牵动旧伤,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已然……已然昏迷不醒,吴大夫正在全力救治,现已移往山下伤兵营帐。”
“什么?!!”陈拓瞪圆了虎目,“刺客?!沈兄弟现在如何?!”
“刺客已被拿下,沈参赞严令单独关押,由亲卫看守,不得他人靠近审问。参赞伤势……极重,幸得沈夫人以神异针法暂时止住了血,吊住了性命,但……仍未脱离险境。”亲卫队长如实禀报。
“周通呢?!他刚才不是在这里?!”陈拓勒住躁动的战马,环视四周,厉声喝问。
“周军师在刺客被擒后曾来过,关切了几句,后来被沈参赞以稳定府城、清点缴获为由,先行支去府城协助将军了。”王管事留下的一个心腹硬着头皮补充道。
“好……好得很!”陈拓望向山下伤兵营帐区那几点微弱的灯火,又回头,望向云州府城方向那依旧火光冲天的混乱景象。
他猛地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对着亲卫吼道:“留一队人,守好这里!其余人,随老子回城!”
第 93 章
营帐内,灯火通明。
方才那一口逆血被强行咽下,萧宁此刻喉头腥甜翻涌,五脏六腑都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针扎般的锐痛。
可她的意识却异常清明,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掌心下的搏动上。
噗通,噗通。
微弱,却顽强。
沈今生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白得像初冬的雪,左肩处厚厚的绷带被老吴头重新缠紧,她紧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紧紧蹙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动胸口的微弱起伏。
“稳住了,真是神迹。”老吴头瘫坐在一旁,布满老茧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他敬畏地看着萧宁,“姑娘……不,夫人,您这针法老朽闻所未闻,参赞这条命,是您从阎王爷手里生生拽回来的。”
萧宁没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在沈今生那微弱的搏动里。
帐帘被掀开,带着寒气的夜风灌入,王管事和李铁锤端着熬好的汤药和热水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惶。
“参赞怎么样了?”王管事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什么。
“暂时无性命之忧了。”老吴头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多亏了夫人。只是这伤太重了,又崩裂失血,元气大伤,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劳心劳力。”
李铁锤将热水盆放在矮几上,看着萧宁几乎与沈今生一样惨白的脸,欲言又止:“夫人,您也……”
“我没事。”萧宁终于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今生,“药给我。”
她接过王管事递来的药碗,试了试温度,用小勺舀起一点,小心翼翼地凑到沈今生的唇边。
昏迷中的人本能地抗拒着苦涩的味道,药汁顺着苍白的唇角滑落。
萧宁没有丝毫犹豫,含了一口温热的药汁,俯下身,用舌尖极其轻柔地撬开沈今生紧抿的唇齿,将苦涩的药液一点点哺喂进去。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萧宁低低的、哄劝般的呓语。
老吴头再次仔细检查了沈今生的脉象和伤口情况,又给萧宁把了脉,开了调理气血的方子,嘱咐道:“参赞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这高热是必然的。伤口虽暂时止住血,但剜肉之创,加上之前反复撕裂,极易引发高热不退。今夜是关键,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冷敷降温,一旦发现高热加剧或伤口有异变,立刻叫我。”
“我来守着她。”萧宁坐在木榻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入王管事刚打来的冰凉山泉水中。
老吴头重重叹了口气:“你也得顾着自己些……参赞醒来若看到你这样,怕是要心疼死。我就在帐外守着,有事立刻喊我。”
“有劳您了。”萧宁微微颔首。
帐帘落下,隔绝了营地的喧嚣,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萧宁拧干冰凉的布巾,动作轻柔地敷在沈今生滚烫的额头上。
她一遍遍地更换着额上的冷巾,用沾湿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沈今生汗湿的脖颈和手臂,试图驱散那灼人的高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沈今生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额上的温度忽高忽低,如同在生与死的边缘反复挣扎。萧宁的心也随着这呼吸的节奏沉沉浮浮,不敢有片刻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
天光微熹时,沈今生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了一些,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断续,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沉入了更深、更安稳的昏睡。
萧宁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秘法反噬的剧痛,她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夫人,您快歇歇。”王管事连忙上前搀扶。
萧宁摇摇头,拒绝了搀扶,哑声道:“劳烦王管事,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尤其是陈将军和周通军师那边的动静。李头领,营中警戒不能松懈,尤其是那个刺客,务必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夫人放心。”王管事和李铁锤肃然应下。
两人领命退下。
萧宁靠在木榻边,握着沈今生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轻轻贴上去,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疲惫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沈今生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幻觉般地,蜷缩了一下,勾住了她的手指。
那微小的回应,像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疼痛,萧宁的唇角,终于浮起一丝弧度,她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天光大亮。
帐外传来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夫人,王管事回来了。”
萧宁猛地惊醒,第一反应便是去探沈今生的脉搏,指尖下,那搏动比昨夜沉稳了不少,呼吸也均匀绵长,显然已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头。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这才感到浑身像散了架般酸痛,尤其是指尖,那针法反噬留下的闷痛依旧清晰。
“进来。”她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发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王管事掀帘进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看到萧宁疲惫却无大碍的样子,明显松了口气。
“夫人,参赞他?”
“暂无大碍,在睡。”萧宁示意他小声,“府城如何?”
“大胜,夫人,大胜啊。”王管事声音压着兴奋,“陈将军指挥若定,东门一破,守军便兵败如山倒,赵德全那老狗官,被将军亲手从狗洞里揪了出来,五花大绑,就关在府衙大牢里,等着公审呢,府库、粮仓、武库,全被咱们占了,金银粮秣堆积如山,军械甲胄数都数不清,赤焰军的旗号,已经插满了云州城头。”
“百姓呢?”萧宁更关心这个。
“起初有些慌乱,”王管事道,“但将军入城后立刻贴出安民告示,开仓放粮,当众斩了几个趁乱劫掠的兵痞和民愤极大的衙役,又派人四处宣讲我赤焰军‘诛暴夏,安黎庶’的宗旨。如今城里虽还有些人心惶惶,但局面大体稳住了,不少穷苦百姓都领到了救命粮,私下里都念着咱们的好呢。”
萧宁点点头,陈拓粗中有细,手段雷厉风行,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确实能最快稳定民心。
“周通呢?”她问出关键。
王管事脸上的兴奋淡了些,眉头微皱:“周军师一直在将军身边,协助处理各种文书账目,清点府库,忙得脚不沾地。表面上看倒也尽心尽力。”
“表面上看?”萧宁捕捉到他的迟疑。
王管事犹豫了一下,凑近了些,“夫人,我在城里留了个心眼,也问了几个咱们安插在府衙的弟兄。周军师……似乎对府库里的金银细软格外上心,清点得异常仔细,尤其是赵德全那批准备孝敬冯青烈的珍宝,每一件都反复核对登记造册。而且他手下的人,似乎在暗中打听参赞的伤势,还有,那个被关押的刺客。”
萧宁眼中寒光一闪。
果然,周通贼心不死,他对珍宝的“上心”,恐怕不只是为了清点那么简单。
“将军可知晓?”
“将军正忙着整肃军纪,安抚地方乡绅,弹压城内可能的残余反抗,忙得焦头烂额。这些细枝末节恐怕一时还顾不上。”王管事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