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玉靖将书卷“啪”地一声扔在案几上,赤足从榻上下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反了?怎么可能?她哪来的兵?”
  近侍颤声道:“近日公主出宫,好像去拜访什么故人,那些人大都是与公主有旧的老臣,还有……就是三王妃,萧将军在朝堂上颇有威望,又颇受王上信任,所以公主去拜访她,应该是想让她帮忙……”
  玉靖愣在原地,久久不语,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实在难以想象,向来温顺的玉珂,竟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难怪玉玄缠绵病榻数月,虽有御医照料,却仍是不见起色,想来,是玉珂做的手脚。
  她不仅想要夺权,还想置他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走几步,伸手扶住案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思索着对策。
  半月,仅半月,玉珂竟能在这样的仓促之下起兵逼宫,造反的时机、集结的队伍、调配的物资、占据的先机,都是造反成功的必要条件,没有一样是能缺少的。
  可,又是那么凑巧,就在今晚,王宫里却凭空出现一批武艺高强的将士,在毫无防备之下突袭王宫。
  若真是如此,玉珂此人实在不能小觑,他不得不开始重新估量这位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小妹。
  造反逼宫这样的惊天大事,会面临两个结果,一是玉玄身死,二是玉珂被擒,无论哪一种,都是他玉靖无法接受的。
  玉靖神色凝重,出言问道:“如今城防营的统帅是谁?”
  近侍道:“是副将裴珩。”
  话落。
  嘭!
  一声巨响。
  王宫的东北角率先亮起了火光,那是玉玄的寝殿,金属的撞击声、尖锐的喊杀声、惨烈的嚎叫声,从远处逐渐扩散开来,是城防军与叛军交锋留下的痕迹,随后是连绵不绝的宫殿,炫目的火光冲天而起,像是点燃了黑暗中的一把火,火光直上云霄,顷刻间照亮了整个都城。
  一切都乱了。
  众人在惊慌之中都自发朝着一个方向奔逃。
  宫中一时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人群中,还有玉靖。
  得知城防军与叛军的数量差距悬殊,没有御诏,调兵遣将已经来不及,今夜怕是无能为力,他顾不得其它,顾不得礼仪,披头散发,仓皇逃窜。
  身侧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跌落,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在迷宫一般的宫道里穿梭,这宫内建筑他熟记于心,很快就甩开了追兵,渐渐与众人拉开距离,眼见着宫门就在眼前。
  “世子爷,小心啊!”
  近侍急忙出声提醒。
  玉靖脚步一顿,回首望去,见一支利箭刺破了黑暗的夜色,直刺过来,他心下骇然,本能地想躲闪,奈何那箭实在太快,根本避无可避,只得咬牙硬抗。
  “噗!”
  箭尖透体而入。
  猝不及防之下被刺中,身子失去重心,脚底下一滑,整个人就这样栽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坚硬冰凉的地板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只能瘫软在血泊里。
  近侍吓傻了,“世……世子爷……”
  他想上前扶起玉靖,可是脚步沉重,怎么也迈不开。
  逃,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世子爷,您撑住!奴才去喊人来救您!”他嘶吼一声,绕过奄奄一息的玉靖,朝着宫外狂奔而去。
  宫道里,是漆黑一片,不见一个守卫,也没有任何灯火,玉靖艰难地喘息,胸口剧痛,眼看就要晕厥。
  耳畔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浑身僵直,拼命用力睁大眼睛,却只能模糊地辨认出,那是几个蒙着脸的男人,身材魁梧健壮,每个人都手持利刃,步伐轻盈。
  他们一步一步逼近,距离玉靖越来越近,终于在距离两米处站定,为首的蒙面人一身黑衣,长发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眼,他似乎是确认了玉靖的身份,长剑一横,抵住的玉靖喉咙,倏地笑了,笑得诡异,“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世子爷,您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一趟吧,别让我们动手,免得让您受罪。”
  其余几个蒙面人围了上来,将玉靖团团围住。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玉靖面上冷汗直流,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询问着对方,可他们只是围而不语,并无回答的意思。
  他心知今晚怕是凶多吉少,但若是束手就擒,也不过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兴许还有生机。
  想到这里,他毅然抬头,冷声道:“你们若是受人所雇,拿钱办事,那本世子奉劝你们一句,不要为了钱财,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哈哈哈——死到临头了,竟还自称世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是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为首的蒙面人骤然厉声大笑,冰凉的剑刃沿着玉靖的脸来回磨蹭,令人不寒而栗,“不过,世子爷,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轻易就死掉的,您不是喜欢将我们这些奴隶踩在脚下吗?”
  “今晚,我们就来好好奴颜婢膝一番,让世子爷您过过瘾,省得以后黄泉路上说我们没有尽到礼数。”
  “动手!”
  他一声厉喝,几个蒙面人同时行动,一左一右架住了玉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半拖半拽,拖出王宫。
  过程中,他们配合默契,动作有序,无一人手忙脚乱,可见这种事情,已是做了无数遍。
  ——
  王府。
  此时已是深夜,府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忽明忽暗,将守门的几个家丁影子拉得颀长。
  “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咱们夫人竟然跟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还在这里安然自得,王上到底还安在不在宫里都是个未知数,至于咱们老爷,只怕……这府里,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荒废了。”其中一个家丁不免有些担心,来回踱步,朝着火光点点的宫内方向望去。
  “唉,想这些干什么?咱们都是拿钱办事,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夫人和老爷还在,咱们就跟着,反正这乱世之中,能护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你这话说的,我倒是赞同,只是,只是……”
  “行了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你也别说了,若是叫夫人跟老爷听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家丁,都是从贫民窟里来的,无钱无势,好不容易被王府接纳,自然是无比珍惜这份差事,毕竟一旦没了这份差事,他们只怕又要流落街头,去做那粗鄙的体力活,每日为温饱而奔波,所以自然是希望能长久地做下去,只要王府还在,还能有个容身之处。
  再说,这天下就算易了主,左右也是姓玉,大不了就是换了个主子,他们这些下人,还是照旧做。
  王宫火势愈加猛烈,将天空都烧成一片通红,那灼热的火舌冲天而起,卷着层层灰黑色的烟雾,好似有百鬼在哭号,其间,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刺耳声响。
  城中已经乱成了一团,百姓们纷纷举家逃难,可是城门却紧紧闭着。
  守城门的人,早已不是那城防军,而是训练有素的萧家军,他们得了命令,将城中百姓和士兵死死拦住,不许出城。
  这举措无疑是火上浇油,百姓顿时沸腾起来,一片暴乱,在城门下集结,哭喊声、叫骂声、求饶声,如一把把利箭,直戳人心。
  “开城门啊——”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让出城?”
  “这是不给活路啊——”
  喊声一声接一声,那城门却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要打开的意思。
  书房里只燃了一盏小灯。
  外面喊声震天,
  这座城像是顷刻间就会毁掉,但萧宁就恍若未闻,没有任何要逃的意思,站在案边,专心致地研磨,动作有条不紊。
  墨条与砚台相接,发出沙沙的声响,她长发散下,未施粉黛,一张素白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显得更加不真实,“字都写歪了,在想什么呢。”
  修长白皙的手倏地一顿,沈今生放下手中的湖笔,侧目朝着窗口方向望去,天空如血,如江河般殷红,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红得触目惊心,就连夜的冷气都似火焰般灼人,她有些不解:“外面乱成这样了,怎么还写得下去?”
  “王权更替,百姓遭殃,不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边关有将,城内有兵,玉珂早已将一切都布好,城破是早晚的事,就算现在逃,也是死。”萧宁的语气平静得叫人发慌,仿佛这天下事,都与她无关,只在案边一隅,安己身,静己心,便足矣。
  “若是她登上大位,你该如何?”沈今生目光如剑,一针见血地问。
  “做那镇国之柱,成那开疆拓土之人。”
  “她败了呢?”
  萧宁神色不动,手中的墨条“啪”地一声扔在案上,声音并不凌厉,却令人心中如撞响钟,“这天下事,三分靠天命,七分靠谋断,我偷了我爹的虎符,提兵逼宫,已是谋逆,不论成与不成,他都会扒了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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