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不甘,凭什么?
  “夫人,”阿商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萧宁的沉思,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二小姐已经走了,咱们还要继续吗?还是回府?”
  萧宁收敛起心绪,搭在阿商肩上的手,缓缓用力,冷声道:“去散出消息,只要能解了沈今生的蛊毒,王府愿意以任何代价来报答。”
  她就不信,这天下之大,就没有一个能医好沈今生的神医。
  至于萧欢颜那边……
  既然布局,就肯定有后手,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是。”阿商垂眸应是。
  回府之后,萧宁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竹院,又叫府医用最好的药吊着沈今生的命,不许她死。
  每天三碗,不多也不少。
  沈今生在竹院养身体的这些日子,除了萧宁,谁也没有见过她。
  乌迁几次三番想来看望,但都被萧宁挡在了门外。
  萧宁不希望任何人打扰沈今生的休息,在这半个月里,她亲自照料沈今生的饮食起居,明显憔悴了许多。
  她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浅,只要沈今生一有动静,就会立刻醒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今生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接受了现实。
  只是偶尔会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两人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但萧宁对沈今生的关心却越来越多。
  她会帮沈今生梳头,会帮沈今生更衣,只要是沈今生需要的,她都会尽力去做。
  这一日,
  萧宁照常守在床边,到后半夜最夜深人静之时,不知道是蛊虫作祟还是其他,沈今生突然浑身剧烈一颤,身体也跟着抖动起来。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夫人……”
  萧宁睡意朦胧,听到她叫喊,立刻惊醒,慌忙上前查看,“今生你怎么了?你清醒点,别吓我。”
  沈今生牙关颤抖,却是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下一刻,她猛然地坐起身,神情实在称不上好看,癫狂又诡异。
  萧宁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今生,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充斥着暴戾和憎恶,交织纵横,像染了剧毒的红,一点点侵蚀着,漫向眼仁。
  冷冽,尖锐,狠戾。
  万事俱静,只余下呼吸声。
  第 29 章
  沈今生神智全无,伸手就掐着萧宁的脖子把人往床上拖,因为动作过于用力,手背都泛出青筋,发出“咯咯”的声响。
  萧宁的身子骨到底还是不如沈今生,那毕竟是习武的人,挣扎不过,被拖上了床。
  沈今生面容狰狞,跨坐在她身上,双手死命收紧,毫不留情。
  空气断绝,萧宁眼前阵阵发黑,肺腑如遭重锤,意识濒临溃散,她用尽最后力气捶打沈今生的肩,试图唤回一丝清明。
  徒劳无功。
  沈今生恍若被最凶戾的魔物附体,对身下人的痛苦挣扎视若无睹,指骨深深陷入那温软的颈项肌肤,留下触目惊心的紫红淤痕。
  脖子被收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脑子像是被钝器敲开,疼得萧宁意识涣散,就在那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永恒的黑暗深渊之际,颈间骤然一松,空气灌入口鼻,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
  是淮泗。
  他身着一袭黑衣,双臂死死勒住沈今生的脖颈,力道狠绝,竟是要当场绞杀。
  “住手!”萧宁嘶哑急喝。
  淮泗动作一滞,略松了劲。
  还未从刚才的窒息中恢复过来,萧宁瘫软在床上,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忍着内心的恐惧,缓缓坐起身,抬手覆在沈今生苍白的脸上,满眼都是心疼,声音带着哭腔:“今生,你醒醒。”
  两人姿态僵持。
  一个似寒刃出鞘,杀意凛然;一个若春水融冰,情意哀绝。
  沈今生勉力撑起半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眼前一片模糊,像蒙了一层雾,看不透也摸不到,只想离她远些,再远些:“萧宁,我不想当仆,更不想当你的奴,你给我滚。”
  “我不想再忍了。萧宁,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滚!”
  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一改往日隐忍的态度,想断了两人之间的情,只是最后那声“滚”字,喊得喉咙腥甜,一口血水喷涌而出。
  “别管我了,走吧。”她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嘴角就往外冒出一口血,凄惨无比。
  昔日清冷如谪仙的人,此时弯着腰跪在哪里,就像被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原本一头墨发,如今却在鬓角生出了几缕斑白,竟是少年白头的征兆,整个人宛如失去了生气,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滴答滴答地滴落在白净的床单上。
  萧宁眉心紧蹙,眉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她紧紧地握住沈今生冰冷的手,噪音极低极温和,是从没有过的语气,落在沈今生耳边,一遍一遍像一种安抚,“今生……你别怕,有我在。”
  沈今生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觉得,萧宁大抵是在唤她本名,沈素。
  沈素是她养父为她取的名字,素是朴素,随遇而安的意思。
  为了逃难,才逼不得已改了如今的“今生”。
  女人那安抚的话语在耳边不断回荡,就像是夜里的最后一盏烛,点亮了最后一段路。
  恍惚间,她看到火光,高堂、亭榭、朱门、石狮……
  看到了沈家。
  曾经的沈家是何等的繁华,朱红色的门扉,高堂楼阁,雕梁画栋,碧绿如翡翠的池水,流水成溪,鲤鱼戏水,一片和谐,亭台楼阁间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小桥流水人家,正是江南水乡的模样。
  养父站在门前,笑吟吟地,一如她及笄礼那天的笑容,灿烂又温暖。
  只是突然,火光四起,沈家的下人们惊慌失措地到处呼喊,救命,喊着离自己最近的人。
  庭院里的石榴树好似开了花,一阵风吹过,满目的红艳,霎是好看。
  沈今生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坠入深渊。
  萧宁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今生——”
  ——
  一声惊雷炸响。
  宫外,暴雨如天河倾泻。
  宫内,烛影昏黄,在墙壁上投下不安的晃动。
  玉玄再次睁眼时,已是深夜。
  他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
  喉咙像是火烧一样,又痒又痛,下意识就想要喝水。
  “珂儿,珂儿在哪?”
  雷声轰鸣,闪电闪过,照出床前的人影。
  “父王,女儿在、在这呢。”许是因为昨晚哭过,玉珂眼睛仍旧微红,素日里华丽的宫装也被她换成一袭素衣,显得柔弱清丽。
  玉玄看着女儿眼下的青黑,苍白地上扬了嘴角,“我渴了,去给我倒杯水。”
  玉珂应了声,转身去倒水,倒了一杯温水,复又回到床前,小心地扶起他,将水杯递到他嘴边,“父王,您慢点喝。”
  玉玄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稍稍缓过来些,气息也逐渐平稳了下来,“珂儿,你辛苦了。”
  玉珂喉头一哽,泪水决堤:“父王,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大哥么?他心狠手辣,为了权位不惜一切代价,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了手,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国之主。”
  玉玄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华发丛生,憔悴得不成样子,眉眼间尽是疲惫,不复前段日子的意气风发,一双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变得灰蒙蒙的,没有焦距。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抚一抚玉珂的头,却因为无力,手臂悬在半空,又落了下去,半晌才开口:“你大哥……是嫡子,理应继承大统。”
  玉珂悲愤交加,“他若安分守己,女儿何至于此,可他呢?放着好好的世子妃不顾,偏要行那悖逆人伦之事来折辱于我,父王,这些年您是真不知情,还是……纵容他自取灭亡?”
  她字字泣血,“外人皆道您宠我,可您心里……何曾不是事事以他为先?纵他伤我,也只道我任性胡闹!”
  玉玄沉默,眼皮微阖。
  “他朝堂跋扈,后宫更是无法无天,逼死玉葵姑姑,令我郁郁寡欢……这些,您都视而不见吗?您这般纵容,是要做他手中屠戮亲族的刀吗?”玉珂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刺心,“您真要看着他登基,坐稳江山,然后将我们……赶尽杀绝?”
  玉玄半靠在床头上,双眼微阖,一副不欲再聊的模样,声音也低沉许多,“下去罢,本王乏了。
  玉珂咬牙咽下悲愤,终是不能逾越,见他实在困倦,不再多言,默默地将水杯放在案上,将灯烛吹灭。
  “女儿告退。”
  行至门边,她最后道:“无论父王作何决断……女儿……都站在您这边。”
  玉玄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发出一声厚重的叹息,那声满是苍凉意味的叹息,如同寒冬腊月的飘雪,寒得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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