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林散逐一摸过后轻柔驱散它们,弯腰扶起兵器架,将散落的兵器一一拾起,擦干净放回原位。刚得的西风亦在其中,弓弦在与朔风交手时被拉断了,林散连夜又找了一根来补上,但无论怎么调整也不如原来那根虎筋趁称手。
  习武之人对兵器自有怜爱之情,何况这些兵器大部分来自于林散,他在外面得了什么好的材料,常是打成兵器,然后分给师兄弟们。给的最多的就是林似,往往是后者不要,他夜里翻墙也要送来。
  一切收拾妥当,林散将枇杷鞭从怀中取出,挂在兵器架上,正撞上林双拉门而出。
  林双视线挪动,滑过已经换了握柄的鞭子,落在林散身上。
  林散瞟了眼屋中,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只简洁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三日后师父出殡,我们启程去雪山。
  林双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仿佛通过目光所能触及的表象解答自己的疑惑。
  譬如既然选择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为何还要处处表现出一副不得已又留恋不舍的样子?又譬如最后一程都不相送,是稀土情分在他心中不值一提,还是心中有愧、无颜面对?
  林双对外是心狠无情,除了沈良时,她将其他的七情六欲都留在了江南堂身上。
  相伴的时间太长,占据了以往人生的一半以上,因为牵绊深,所以撕扯更疼、更复杂,恨也要翻上好几倍。
  两年前,林散说他有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代劳,如今看来雪山就是那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林双按耐仇恨和杀心,留给林散最后的时间,想看看困住林散的到底是什么。
  第67章 将登雪山
  你说什么?!
  沈良时的手猛地攥紧,玉石做的笔杆竟直接在她掌中断作两节,划破掌心,血珠落在书页上。
  江南堂先堂主与五日前出殡,由其弟子林单操持相关事宜,同日林散带人前往雪山,算算日子,抵达绛雪城也就这几日了。
  江南堂声势浩大,此举并未做任何隐瞒,现如今最远的蓬莱都知道了,只怕整个江湖是无人不知,京中必然瞒不住。
  与此同时,林散去信一封西北,信封中没有信纸,唯有一个香囊,崔门主见之面色大变,于第二日领人出发,赶赴雪山,一时间雪山脚下门庭若市,不日就会被两个门派围住,陷入困境。
  冒冒失失。戚溯递给沈良时一条手帕,抽走她手下的书,调侃道:那雪山现在岂不是热锅上的蚂蚁,邺旺应该要急火攻心了吧?我早说过他们那边事最多,就跟身上有虱子似的,三天两头就要不痛不痒地闹一下。
  戚涯看他一眼,道:雪山岂能坐以待毙,邺山主书信质问林散未果,眼见崔门也蠢蠢欲动,他们和逢仙门联手了。
  沈良时问:除了林散,还有谁同往?
  戚涯道:林双朔风都在此行。
  戚溯了然道:难怪,单一个林双,拼一拼尚有一半胜算,多了一个朔风和崔子毅就不好说了,邺旺这老头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相信镜飞仙。
  他垂首对沈良时道:你一直担心林双的死活,现在能放下心了?她不仅没事,还成了围攻雪山的主力。
  戚涯斥道:别乱说,什么围攻,你当此事是开玩笑吗?
  林散叛了,这件事只有江南堂和蓬莱知道,其他人只当是林单害死先堂主,又疑惑为何由他而不是林似来主持出殡事宜。但林散这么紧锣密鼓地联手崔门围到雪山脚下,江南堂的家长里短一时显得没那么重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到绛雪城。
  局面变得迷离起来,无数人在压宝,他们是否真的会和雪山开战,如果真的打起来,哪边的胜算会大些,以及朝廷的态度。
  戚涯道:朝中忙着处理东瀛的事,迟迟没有表态,不知是真腾不出手还是在等。
  沈良时道:雪山的安危不仅是邺家的事,还牵连着山下百姓,一旦邺家守不住山,引起雪崩,绛雪寒江无一能幸免,朝廷不会坐视不理。
  戚溯扫她一眼,对戚涯道:既然师父没有要掺和进去的意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再看看情况吧。
  又潦草说了几句,戚涯告辞离开,留下兄妹二人继续在屋内抄经书。
  屋中静默片刻,沈良时率先开口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戚溯点头,你也知道我会说什么,不行。
  沈良时秀眉微颦,执拗地盯着他的侧脸。
  戚溯平静地回望她。道:你知道朝廷在等什么,林散决定要围攻雪山时,他就已经把江南堂悬在刀下了,就算我愿意去求蓬莱仙,你觉得他会用整个蓬莱去赌吗?阿时,听话些,这件事与你无关,以后整个江南堂都与你无关,平平安安在这儿活下去不好吗?
  不好。沈良时直截了当道:我当初会冒死去天牢见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舍弃江南堂独活的。
  戚溯道:你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吗?罪同谋逆,天子尚在,未经允许大肆调动人手擅自围困一方,你要怎么保他们?
  沈良时摇头,如果林散不是堂主,这就是他一人之过,由不在场的林单或林似出面制止,江南堂顶多落得一个管教不严,放任堂中弟子寻滋生事的罪名。
  戚溯道:林单刚当着所有人的面主持出殡,你觉得谁会相信他是被威胁的?
  沈良时握紧手,血珠又流出来,她孤注一掷道:没有人信,那就逼他们信,总之只要赶在朝廷前面将这件事了结,他们就抓不到江南堂的错处,只要能保下江南堂就行。
  她脾气温和得久了,常让不了解她的人以为她一直如此,只有戚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年少时也是有脾气的。
  戚溯道:你只不过在江南堂停留了一段时间而已,不至于让你做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林双也不至于,你的人生还很长,后面
  至于!沈良时从案后噌得站起来,声音也随之拔高,不是停留,不仅是因为林双,江南堂是我的家,林堂主也是我的师父,我已经失去一个家了,难道你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
  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啊!
  两句话在戚溯脑海中交叠重合,他仰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她,那哥哥呢?那个家里没有哥哥也行吗?
  沈良时哑然,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别开视线,涩然回道:这些年没有我,你也过的很好。
  她总能一句话戳中戚溯的痛处,让他哑口无言。戚溯扯了下唇角,道: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不用再想劳心苦思了。
  他收拾笔墨书卷,擦干净桌案,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沈良时开口叫住他,从袖中拿出一物摊在手中让他看清,如果我用这个和你换呢?
  沈尧的私印。
  戚溯果然顿住脚步。
  沈良时就着自己手心的血迹,抹在印章上,在白纸上盖下,举到戚溯面前,区区沈尧之印四个字,笔画清晰明了,却让戚溯苦找数年。
  你确定要用这个和我换吗?戚溯将纸接在手中,低头打量,确定其的确不是仿制。
  沈良时将印收回袖中,道:我知道武神岛中的人足够闯进江南堂救出林单和林似,事成之后,父亲的私印归你。
  四月初四,江南堂和崔门抵达绛雪城。
  本以为此次前来的只有崔子毅,不想崔子坚也来了,倒是崔辕和崔辙两个小孩不在队伍中。
  两边人并未多话,只草草打了个招呼,便各自收整队伍。
  四月初六,林、崔两家围困雪山脚下,着甲带刀,严阵以待。
  山脚出奇的无风无雪,一派泰然。
  崔子毅道:这么多人想要登上雪山,必定要借助其索道,林小友应该是有备而来吧?
  林散颔首,对身侧的朔风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后者拢袖而挥,平地起风卷向山腰,落在地上的雪被一应卷起,下一刻数十个铜制巨大虎首显露出来,嘴中皆衔着一根粗大铁链,更长的地方还埋在深处。
  朔风收回手,恢复不久的内力在体内涌动,只轻轻一凝便是排山倒海的量,自他手心间迸发而出,顿时间天地狂风不止,轰鸣声响彻云霄,有隐隐地动。虎首于轰鸣声中缓缓上升,带着被深埋地下的铁链,挣脱万千雪花的压制,逐渐显露出本态。
  数十个虎首就像被赋予生命般,不知节制地吞朔风的内力,教他逐渐力不从心又不能立即收手,否则轰然砸下的铁链会带来雪崩淹没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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