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倾夜一口气说了好些话,锦瑟知道她正在竭力安慰自己,看得出她很焦急,这一定是她最不擅长做的事。然而,锦瑟本来也不是容易消沉的人,看到倾夜如此的努力,不由轻笑,道:“我只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以便在危险来临时能够好好保护你。我再也不要浪费你的赎价。”
  “那怎么能是浪费!”倾夜道,她闪着晶莹的眼眸,透出安心、欢喜的神色,声音甚至变得有几分软糯:“锦瑟,如果你不在了,我会比从前厌世一百倍。我一定会……一天都不想要了!”
  锦瑟皱眉叹息。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境,似乎畏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到了生死关头她才惊觉:自己第一个想到并且最最留恋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你不信么?”倾夜小心地问。
  锦瑟摇了摇头,放开倾夜的双手。她怕,怕再握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她拉进怀里。
  倾夜认真道:“怎么不握了?”
  锦瑟苦笑:“难道要握一辈子么?总有放开的时候啊。”
  倾夜便不做声,眼眸微垂,一副很失落的样子。
  锦瑟叹道:“背着旁人,你简直是肆无忌惮地装可怜。”
  倾夜便抬起眼睛无辜地望着锦瑟,长长的睫毛轻盈忽闪。
  “少来。装好看也不会握你的手了。”锦瑟道。
  倾夜泫然欲泣。
  锦瑟忽地轻轻道:“玲珑进来了。”
  倾夜当即神色一正,变得和平时一样清冷淡漠,随后才发现自己上了当,尴尬至极,白玉般的脸颊慢慢透出了粉红。
  锦瑟实在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笨蛋。”
  “锦瑟,”倾夜为了使自己的神色不要太过瞬息万变,干脆维持方才的淡定从容,颇有威严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那么敬重本暗主的?”
  “想要我敬重你也可以。”锦瑟悠悠道,“不过,如果太敬重主人你的话,我就不能疼爱小夜儿了。你好好想想,究竟想要我哪一种对待方式呢?”
  “罢了。”倾夜淡淡道,“你我本是平辈,师姐并不需要师妹的敬重。”她看着锦瑟月牙儿般的笑眼,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到底年长你许多,你也不可、不可戏弄我。”
  “说一声玲珑进来了,怎么能算戏弄你?”锦瑟很不解地道。
  “你骗我。”倾夜严肃道。
  “你以前也骗了我。”
  倾夜神色紧张,忙道:“骗了你什么?”
  锦瑟忽觉失口,然而话已说出,无法收回,索性直问道:“在我小的时候,你为什么向我隐瞒她们三人的事?你让我以为……以为你没有别的人。”
  倾夜目光黯然,低声道:“那样的事,父皇和太上院的尊长们都曾为之震怒,说我辱没了皇族的圣洁。因为那不是好的事,所以不想让你看到。”
  提及此,倾夜便又看到锦瑟“心如刀割”的神色,想起她先前所说的“为什么我喜欢的,是已经属于别人的人”,也觉一阵心痛。原本,她不敢相信锦瑟那句话指的是自己,甚至在心里说,“那个人”一定是指雪千寻。然而,锦瑟竟然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或许,锦瑟是真的在意——在意她。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有了她们,或许我就不会……”锦瑟欲言又止,似是感慨现实竟是这样的捉弄人。
  倾夜以为锦瑟懊悔自己的情愫,她怕极了锦瑟的疏离和谦让,登时慌乱了心神,脱口而出:“那你为何又对那个人动情?不是明知道她也已经属于别人了么?”
  锦瑟一怔,眼含凄色地望着倾夜。这个人,当真是骨子里埋藏着兽性。她对待别的人和事总能淡漠容忍、波澜不惊,唯独对自己,却总是会出乎意料地亮出獠牙利爪,直把她划得遍体鳞伤。然而,锦瑟明白,这个总是带给自己痛楚的人,心里最想给予的,明明是周全妥帖的呵护。
  “夜,我对她,和对你,是不一样的啊。”面对倾夜无意中划伤自己的“獠牙”,锦瑟却回之以温存如水的柔情,“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便知道她属于别人。我从未想过要将她从别人那里夺走,而只愿做一个被她需要的人。能在她的身边好好守护着她,便足够了。那时候的我,是有意识地希望自己爱上她的。只因除此之外,作为天机谷里最多余的人,我不知道该把自己那颗悬空的心安置在何处。即使我明知道她也会让我痛,我依然愿意去迎接。因为,这个世界上任何其他的痛苦,都不会比你给予我的,更猛烈。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迟早有一天会活活痛死。夜,就算你没打算告诉我什么,我也已经无法忍耐下去。我现在便要问你,当年让你付出最多赎价的人,是否就是她——东王萧姚?”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的末尾不是卡在了很销魂的地方吗,我怕你们等得着急,所以今天火急火燎的更了。
  然后我发现这一章的结尾卡得更销魂,所以,我争取明天再来一发。
  192☪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生我未生
  ◎从心◎
  当“萧姚”这个名字从锦瑟口中道出时,倾夜霎时呆住了。
  “是。”
  良久,倾夜方吐出这沉沉的一个字。
  她曾无数次想对锦瑟和盘托出有关萧姚的一切,却无数次都临阵脱逃。万语千言,到底无从话始终。唯可惜,那时没有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死。
  倾夜确曾死了心,却未真正死了人。那段疯狂而惨烈的痴恋,并不是可以一笔勾销的前世,而是用最烫的尖刀烙刻在她心底的历史,今生今世都无法抹杀的历史。
  从确认自己“死而复生”的那一刻起,倾夜便只想给锦瑟最好的。然而,那最初的心动、最初的痴狂、最初的疼痛……她早都已经付给了别人,到如今,她还剩下什么,能够配得起这纯净无暇的美好?
  曾经真的希望自己正如别人所想,只是“一时兴起”。倘若对锦瑟的欲望仅仅是出于兽性,倾夜至少可以用理智和良知来约束自己,不要去招惹她、伤害她。倾夜甚至试过,强令自己随便和草率,她向锦瑟亮出不羁的尖齿,期望获得她严厉的拒绝和反击。然而,结果只迎来她自己的狼狈败北。
  ——她原以为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却最终发现自己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徒。
  越来越深地沦陷,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倾夜明明看到锦瑟因她的靠近而遍体鳞伤,却还是忍不住一再向前。并且在那同时,顾不得让失控的“锋芒”刺伤已有的枕边人。
  倾夜竟为了锦瑟伤害到无辜。她虽与旧人断绝,身上却仍挂带着她们残留的血泪。是以,这绝非锦瑟想要的起始。
  而这,又何尝是倾夜真正想要的开端?
  等不及、熬不住、对不起,究竟如何方能了无挂碍地始初?
  当东王终于近在咫尺地站立在倾夜眼前时,那个最熟悉的背影无疑给了她最意外也最沉重的冲击。一如八十三年前,她在弥留之际抛出的那句“我爱你”一样猛烈。
  我。爱。你。
  这最柔软、最动听的三个字,在那时那地,却绝不是甜蜜的情话,而是残忍的致命之刃。那个给予倾夜最初的欢喜与最苦的折磨的人,分明是要用这深情款款的三个字,将她一起拖进坟墓。在漫长岁月的浮浮沉沉中,这原本让倾夜愿意用一切代价去交换的三个字,却像挥之不去的沉梦,数度让倾夜窒息。
  而后来,那梦,变成了梦魇。
  倾夜曾经陷入一个荒唐的梦境。她梦见有人持剑追杀锦瑟。她只有不停地追,不停地找,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凶手的脸庞。
  如今,倾夜才恍然醒悟:萧姚,正从她的梦魇里,一步一步走出来。
  “锦瑟……”倾夜唤着眼前人的名字,视野却变得一片水雾迷蒙,“你怎么会知道……萧姚?”
  锦瑟看着倾夜听到“萧姚”两字之后的反应,心底埋藏已久的重重猜疑终于得到了印证。她不着痕迹地后移了半步,缓缓道:“因为投入,所以敏锐。”
  为了回答倾夜眼中的震惊,锦瑟继续低述道:“被困石山之下的时候,我曾问你,所谓的‘后宫’是否属实。你未否认。那时候,我仍以为你是多情不羁之人。正因为无情,方能多情。呵……事实上,我倒宁愿你是放浪多情种,那样的话,即便我一时被你吸引,最终也一定会不带一丝留恋地彻底将你抹除。”
  如果能够做到,倾夜又何尝不希望自己被锦瑟抹除?那样,锦瑟就不会如这般伤痕累累。然而,倾夜不由自主的所作所为,却都是唯恐锦瑟的逃离和厌弃。她像一个没有理智的野兽,穷追不舍着这世上唯一想要的猎物。
  “可是,你却本非无情无心之人。”锦瑟的声音越发沉痛,“你说,你曾为一个人付出了很多年的赎价。说那句话的时候,不止你的语调,甚至你的芬芳,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夜……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怕你的。因为我总是知道你越多,就不懂你越多。当我以为你无视我的时候,你与我缔结暗士契约;当我以为你属于我一个人的时候,你对着我唤另一个人‘宝贝’;当我熟视你的四人美满之时,又得知你便是那个有着百人后宫的天赐公主;而当我以为你乐于在三千弱水中悠游浮沉的时候,你又向我透露一个让你甘愿折寿相救的故人。偏偏就是这个你不肯说出名字的故人,竟成为最让我挥之不去的阴霾。——自从知道了她的存在,我才赫然明白,阿真的卑微小心、巫美的嗔怨刁蛮、小影子的无尽索取,原来皆是因她而起。她们之所以要那么死死地抓紧你,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你的心已被别人带去了远方。我无法控制地去想她,想知道她的名字,想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直到沧浪雪诺开启了湮魂阵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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