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温暖的客厅里,方好好忙着泡茶。紫砂壶中的普洱散发出醇厚的香气。她将第一杯茶恭敬地递给林成砚:"您尝尝,这是阿尔斯兰特意准备的陈年普洱。"
  林成砚接过茶杯,突然问道:"年过得怎么样?"
  "特别好!"方好好把茶杯塞进丈夫手里,指甲暗暗掐他掌心:"他呀,现在饭做的可好了,堪比米其林大厨,晚上下厨给爷爷顿羊肉啊。"
  "年都过完了,还吃什么羊肉。"阿尔斯兰突然把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琥珀色的茶汤溅出几滴。
  客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方珩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这茶叶保存得不错。"
  林成砚摩挲着杯沿:"得空来北京,品品我珍藏的茶叶。"他抬眼看向孙子:"我要是年前来,某些人怕是连团圆饭都吃不下。"
  "您也知道?"阿尔斯兰冷笑。
  "阿尔斯兰!"方好好拽他衣袖:"去把厨房的坚果端来。"
  僵持间,方珩忽然轻笑出声:"大过年的,你们爷俩是要给我的茶里加火药味?"他掏出烟盒递给林成砚一支烟。
  已经戒烟很久的林成砚,看了眼自家孙子,接过了烟,火舌闪烁,烟雾缭绕。
  氤氲的茶香中,林成砚的表情松动了几分。他望向窗外正在刨雪的两匹马,突然道:"那匹黑马,跟你父亲当年骑的很像。"
  阿尔斯兰的背影明显僵住了。方好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脉搏剧烈的跳动。屋外,两匹马儿不知何时凑到了窗前,呼出的白雾在玻璃上凝结成一片模糊的水痕。
  林成砚的目光终于落在孙子身上,那眼神里藏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阿尔斯兰别过脸去,但紧绷的肩膀已经悄悄放松了些许。
  方珩适时起身:\"林董喝酒吗?”
  林成砚点头。
  “晚上喝点儿。"
  看阿尔斯兰走进厨房,方好好长舒一口气,她跟着走了进去,从冰箱里拿出羊肉,轻轻靠在丈夫肩头:\"你看,冰雪总会融化的。"
  阿尔斯兰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厨房窗外,夕阳的余晖穿过纷飞的雪花,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金色。
  客厅里,方珩指尖的香烟升起袅袅青烟。他轻轻抖落烟灰,目光透过烟雾望向对面的林成砚:"好好刚踏入演艺圈那会儿,我也是千般不放心、万般阻挠,生怕她年纪小应付不来,在那种地方吃亏。"
  烟灰缸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照着老人眼角的皱纹。方珩继续道:"但这丫头倔得很,说她就喜欢演戏,说镜头前的每个角色都让她觉得活着特别有意义。"他笑了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纹路:"我能为她做的实在不多,除了支持,还能怎样呢?"
  林成砚凝视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轻声道:"她是个好孩子。"
  厨房里,方好好将洗好的葡萄一颗颗摆进水晶果盘。阿尔斯兰站在她身后,双手撑在料理台上,将她整个人笼在怀里。她捻起一颗葡萄喂到他嘴边:"有什么话好好儿说,嗯?"见男人还是绷着脸,她转身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阿尔斯兰冷峻的眉眼立刻柔和下来,像春雪初融。他无奈地捏了捏妻子的鼻尖,端起果盘往外走。
  推开厨房门,客厅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阿尔斯兰将水果和坚果摆在茶几上,动作很轻,却带着刻意的疏离。方珩递给他一支烟,他摇了摇头。
  林成砚瞥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老爷子抖了抖烟灰,重新靠回沙发里:"不是说在开发旅游业吗?我在这儿等了两个多小时,别说游客了,连只野狗都没看见。"
  "现在是淡季。"阿尔斯兰硬邦邦地回道。
  方珩见状掐灭烟头,朝厨房方向使了个眼色。方好好立刻会意,像只轻盈的蝴蝶落在父亲身边:"林董,我带您去马场看看吧?才完成扩建,现在能同时容纳三百多匹马呢。"她眼睛亮晶晶的,"您见多识广,给指导指导?"
  林成砚的目光在孙子脸上停留了片刻。阿尔斯兰正盯着果盘里的一颗山核桃,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死活不肯抬头。
  "都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林董。"老爷子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自在。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方好好怔了怔,与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方珩微微颔首,林成砚能亲自过来,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茶几上的果盘里,将葡萄照得晶莹剔透。阿尔斯兰终于抬起头,喉结动了动,却什
  么也没说。但所有人都看见,他悄悄把老爷子最爱吃的巴旦木往那边推了推。
  雪后的阳光格外清透,方好好挽着林成砚的手臂走在前面,阿尔斯兰落后两步跟在后面,方珩抽着烟,陪着他,四人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雪地上,像一幅渐次延展的画卷。
  "您看那边,"方好好指着远处新搭建的木质围栏:"那是按照国际标准扩建的训练场,等开春就能举办小型马术比赛了。"
  林成砚眯起眼睛打量,微微颔首:"围栏高度合适,缓冲带留得够宽。"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这话明显是问阿尔斯兰的。方好好悄悄转头朝丈夫使眼色。
  阿尔斯兰抿了抿唇,终于上前两步:"嗯,参考了德国和荷兰的牧场设计。"他声音有些干涩,但语气已经缓和许多:"考虑到旅游旺季的人流,特意把观赏区和训练区分开了。"
  马厩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方好好眼睛一亮,拉着林成砚快步走去:"我带您看看新来的汗血宝马!"
  推开厚重的木门,温暖的干草气息扑面而来。一匹毛色如绸缎般的枣红马立刻探出头,亲昵地蹭方好好的手心。
  "这是'赤焰',才三岁就已经拿过两次冠军了。是阿尔斯兰亲自挑选的。"她熟练地掰开一块方糖喂给马儿,转头对阿尔斯兰笑道:"对吧?"
  阿尔斯兰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嗯,上个月刚在伊犁赛马节拿了头彩。"
  林成砚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他慢慢抚上马儿油亮的鬃毛,指尖在某个特别的旋涡处停留,那里有一簇天生的白毛,形状像片雪花。
  "它左前蹄也有一块白斑。"阿尔斯兰轻声说:"和当年的'闪电'一模一样。"闪电是他父亲心爱的小马。
  方好好后退了一步,挽上自己父亲的手,悄声道:“咱们先出去?”
  方珩点点头,跟她一起退出了马厩。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空间留给这对爷孙。
  阿尔斯兰的视线模糊了。马厩里干草的气息,阳光透过木栅栏投下的光斑,还有赤焰温热的鼻息,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恍惚间,他看见六岁的自己躲在草垛后面,看着父亲给闪电刷毛。
  “爷爷,爸爸当年也是在这里给闪电刷毛的。他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教的。”
  "阿兰,过来。"记忆中父亲总是这样唤他:"你看,闪电这里有个特别的旋涡..."
  小小的阿尔斯兰会光着脚丫跑过去,被父亲一把举到马背上。母亲就倚在门边笑,手里端着刚挤的鲜奶,发梢还沾着晨露。
  "爸,为什么闪电的毛是卷的呀?"
  "因为它是从很远很远的天山来的,那里的风会把马的鬃毛吹成小漩涡..."
  记忆里的声音渐渐远去。阿尔斯兰眨了眨眼,发现爷爷正凝视着追风左前蹄的白斑,那眼神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
  "您还记得吗?"阿尔斯兰听见自己说:"父亲总说这白斑是闪电偷喝了天山的雪水..."
  林成砚的手杖"咚"地杵在地上:"明明是血统证明!"但老人泛红的眼角出卖了他。
  马厩外,方好好透过木窗的缝隙悄悄张望。方珩拍拍女儿的手:"让他们多待会儿。"
  "爸,您说..."方好好犹豫道:"爷爷是来劝他回去的还是......"
  方珩望着远处起伏的雪山:"你看那匹黑马,像是能关在黄金马厩里的样子吗?"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林成砚拄着手杖走出来,阿尔斯兰跟在身后,手里还攥着一把干草。
  "决定了?"方珩迎上去问。
  老爷子望向远方,那里的云霞正染红雪山:"他想留在哪里...就留在哪里吧。"
  回村的路上,方好好紧紧挽着阿尔斯兰的手臂,能感觉到他肌肉的微微颤抖。前方,方珩正对林成砚说着什么,风声送来只言片语:"...孩子终究要长成自己的模样...""...父母能做的,就是在起风时松开手..."
  那天挽上,当然还是阿尔斯兰下厨,方好好是没进过厨房的,最后方珩也跟着进去打起了下手,留下了方好好跟林成砚下围棋。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阿尔斯兰系着围裙,正往沸腾的锅里倒入料酒。方珩挽着袖子在一旁切葱,刀工利落得像个老伙夫。
  "爸,您这刀工可以啊。"阿尔斯兰瞥了眼岳父手下均匀的葱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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