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烂,摆烂,摆烂!!! 第142节

  小时女官六岁离家进京,到如今也有十来年了,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说来也是让人怅然。
  夏侯小妹倒是很想见一见小时女官的家人。
  她还很兴奋地跟这个好朋友说呢:“我给他们准备了好多礼物!”
  小时女官感念又唏嘘地“嗐”了一声:“我的家人啊……”
  夏侯小妹瞧着她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昂,脸上仿佛带着一点感伤的意味,心下一沉,当下握住了她的手,悄悄问:“怎么啦,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小时女官轻叹口气,告诉她:“其实去年冬至的时候,我就收到荆州老家的传信了。”
  “上边说我弟弟已经定了亲,未来弟媳妇是荆州大族之女,妹妹许给了刺史家的子侄,说我母亲又给我添了一个弟弟……”
  她掰着手指头,跟夏侯小妹示意:“加上我早夭的大姐,她生了八个孩子……”
  夏侯小妹听得惊呼一声:“八个孩子?!”
  小时女官语气里带了一点悲哀,说:“是呀,八个孩子。儿多母苦啊。”
  顿了顿,又道:“我外祖母和母亲倒是都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离家近了,她少见地愿意与人说一说自己家里边的事情:“我外祖家早已经没落了,祖父与外祖父曾经是同窗好友,因而才叫我父亲娶了母亲。”
  “我母亲嫁进去,家世是诸妯娌当中最差的,第二年生了我大姐,结果翻过年来,大姐就夭折了,第三年又有了我。”
  “她家世差,又没有儿子,妯娌们轻视她,婆母不喜欢她,丈夫待她也很冷淡,前前后后,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夏侯小妹听得很难过:“怎么会这样啊!”
  小时女官反倒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落寞:“我也不知道我的出生对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任家的女儿被选为朝天女,入宫侍奉天后,这是莫大的荣耀,我母亲终于有了能扬眉吐气的地方。”
  “只是,长辈们在欢欣之余,也不免觉得遗憾——倘若不是朝天女,而是朝天郎,那该有多好。”
  “又督促我父亲与我母亲修好,绵延子嗣,能生聪明的女儿出来,就一定能生聪明的儿子。”
  “我父亲房里原本还有几个妾侍,因此都被打发走了,他终于有了时间去陪伴着我母亲,她很高兴。”
  “我没有立场去责怪她,她成长的环境跟我不一样,看到的天地也与我不一样。”
  “孩子和丈夫,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世俗意义上来看,任夫人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
  娘家败落了,但是世交家的长辈怜惜她,让她做了儿媳妇。
  生的头一个女儿夭折了,但是第二个女儿很争气,被选为朝天女,进宫侍奉天下至贵之人去了。
  因为这个女儿,公婆对她说话都很客气。
  这之后陆陆续续生了许多儿女,丈夫的心也收拢回去了。
  现在到了儿女开始议婚的年纪,找的婚嫁对象都很不错。
  只是……
  夏侯小妹听了小时女官方才说的那席话,总觉得心里边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要让她说这是为什么?
  她好像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她只是很坚定地跟小时女官说:“小时,对你母亲来说,你的出生就是她最大的幸运!”
  “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夏侯小妹推着她的肩膀,叫出去走走,散散心:“你用你的想法去代入你母亲,觉得她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她斩钉截铁地说:“你母亲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那就够了!”
  小时女官听得眼眸微亮,思忖几瞬,豁然开朗:“确实如此!”
  两人一路来到荆州城外,很快被迎进了刺史府。
  刺史夫妇亲自招待这两位内廷贵人,请她们上座,底下作陪的全都是州郡官员乃至于本地大族子弟。
  夏侯小妹从没有蒙受过这样的礼敬——简直被迷花了眼。
  年轻俊美的郎君们多会说话,多会体贴人!
  就算她对于荆州本地的坐席风俗不甚了解,有些地方出了错漏,他们也都不动声色地替她遮掩过去了。
  一顿饭吃得夏侯小妹分外舒坦,只觉得上下左右,哪里都很称心,笑得脸都痛了!
  小时女官的反应就要比她从容多了,礼数周到,举止有度。
  前衙那边儿临时有事,刺史暂且离开过去处置,她这才抽出一点空闲来,好笑不已地点了点旁边这颗被美男迷晕了的呆脑袋:“夭夭小娘子,香迷糊了吧?”
  夏侯小妹多吃了几杯酒,眼眸亮晶晶,脸颊红红地看着她。
  小时女官叫人去取一盏冰水来,叫夏侯小妹醒一醒神。
  她看一眼满座俊彦,神色含笑,眸光淡漠:“别太把男人当回事。”
  今晚在这儿的这些年轻郎君,都是荆州本地最出挑的青年俊彦。
  他们有的是刺史和别驾家的子弟,有的是豪族大姓家的郎君。
  他们在外边寻常人眼里,可能是从容的名门贵公子,是矜持的翩翩冷郎君……
  可是到了她们俩面前,斟酒题诗,送果添茶,什么没做过?
  小时女官知道夏侯小妹心里边还惦记着宁十四郎。
  不是惦记着这个人,是记恨着那件事。
  她不明白——宁十四郎为什么要那么对她?
  小时女官就借着当下这个时机,把她心里边最后剩下的那根刺挑出来给她看:“夭夭,今夜之后,把那个宁十四郎彻底忘了吧,男人真的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
  宁十四郎……
  夏侯小妹忽然间打了一个冷战,头脑骤然间清明起来。
  小时女官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他不是不小心,也不是疏忽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随随便便做的一件事,不值得惹得你辗转反侧,愁眉不展。”
  有些话,男人说,女人也说,小时女官听了只想冷笑。
  男人粗枝大叶,男人做事不细心?
  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也没少跟外朝的官员打交道。
  圣上去祭庙的时候,龙袍上的每一个繁复花纹,都要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挨着细细地检阅一遍——也没见他们搞出差错来!
  这时候怎么不粗枝大叶?
  神都城里时常有所谓冰山俊公子,怎么她出宫在俊贤夫人那儿见到的一点都不冷酷,还会弯着腰替俊贤夫人捧裙摆,笑盈盈地管俊贤夫人叫姐姐,说见了俊贤夫人,就跟见了家人似的?
  去相公们府上的席面瞧瞧,他们弯腰屈膝,可会伺候人了!
  恃才傲物,冷若冰霜?
  不存在的!
  远的不说,就说宫里边,太监可比宫女会伺候人多了!
  装什么呢。
  她轻叹口气,由衷地嘱咐夏侯小妹:“不要想着千辛万苦挑选一个好男人托付终身,去做事,去掌权,男人会千辛万苦地跑到你面前来,求你多看他一眼的!”
  夏侯小妹听得触动,跃跃欲试之余,又有点迟疑:“这,我能行吗?”
  “你怎么不行?”
  小时女官就说:“你可以去考科举,可以去考小金榜试,都不成,还可以恩荫——你是德妃娘娘的亲妹妹,是可以被荫官的呀!”
  看她神色有些懵懂,就说:“你想想你弟弟!他将来是一定会被荫官的,都是笨蛋,你比他差在哪儿?”
  夏侯小妹:“……喂,小时!”
  夏侯小妹脸色发黑,柳眉倒竖:“你刚刚是不是往里边添带了一句私货?!”
  小时女官乐得咯咯直笑。
  又给她示意底下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中年男官员:“你听听他们说的,你比他们差在哪儿?”
  底下有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喝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都听说前阵子神都城里发,发生的事儿了没?”
  看其余人面色茫然,不禁自得道:“就是裴相公与丁相公同时告病那件事!”
  有人不假思索地道:“不是说是因为春来时节变换才生病的吗?”
  “……那你就错了!”
  那胖官员一拍桌子,铿锵有力道:“我跟你们说,事实恰恰相反!”
  众人好奇不已地紧盯着他:“李兄有何高见?”
  那胖子侃侃而谈:“你们想,裴相公是什么出身?勋贵出身!”
  “丁相公呢?他是寒门出身!”
  “天后摄政之后,就开始着力削减勋贵在朝堂里的影响,丁相公也是她老人家一手拔擢……”
  “当今才刚亲政几年,政事堂里唐相公还在坐第一把交椅……”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而后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们要从大局着眼,去看这件事情——丁相公他啊,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夏侯小妹:“……”
  夏侯小妹心想:丁相公不是因为口口事变丢了个大脸,才那么长时间都没好意思出门的吗?
  他知道自己在下一盘大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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