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空气浑浊的酒馆里,传统木质桌椅零星坐着些旅客。墙壁上挂满装饰,泛黄的啤酒杯、老旧猎枪、以及作为古博拉标志的粗糙原石纪念品。
吧台旁,浓妆的陪酒女郎聚作一团,窃窃私语夹杂着廉价香水的甜腻。
角落处一台老式投币点唱机沉默着,旁边笨重的电视机正播放着聒噪的综艺节目。
坤奇那只粗粝的手掌抬起,不容置疑地止住了雷欧的话头。
他慢悠悠地,直到女招待放下几大杯廉价啤酒,并向他抛来一个轻佻的媚眼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嗤笑:“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可我们已经耽误……”雷欧眉头紧锁,试图争辩。
坤奇却像没听见,整个人陷进椅背,扭头看向电视里聒噪的综艺。拒绝回应。
见坤奇不想回答,雷欧喉结滚动,最终咽下了后面的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绷紧。
气氛僵持了下去,沉默如同粘稠的油污,覆盖了这张小桌。
其余四人雷欧、张宸星、阿格尔、利百加都一动不动沉默着,只有坤奇乐此不疲地灌着酒。
杯沿的白色泡沫随着他粗鲁的动作摇晃溅落,在脏污的木桌上留下湿痕。军校生们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绷的肩膀和压抑的呼吸出卖了他们。
士兵们勉强维持与坤奇的表面平静。
直到夕阳沉落,最后一滴啤酒滑过杯壁消失在坤奇嘴里。
然后,坤奇亲手砸碎了这脆弱的平静。
他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一队早已等待多时的陪酒女郎扭动着浓妆艳抹的身躯,坦露着大片刺目的雪白肌肤,摇曳生姿地围拢过来,瞬间将五人包围。
“喏,自个儿挑。”坤奇叼着一根牙签,含糊地朝五人扬了扬下巴,那双带着几分醉意、审视的眼睛扫过他们瞬间僵硬如石的脸庞,“怎么?看不上眼?”
他拖长了调子,“还是……没有你们喜欢的款?”
女郎们刻意挺起的胸脯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晃动,带着廉价的诱惑和侵略性,瞬间灼痛了军校生们厌恶的神经。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宸星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弹起,一个艳丽的女人几乎贴在他身上,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正伸向他胸口的纽扣,指尖暧昧地画着圈,温热的、带着浓烈脂粉味的气息吹拂在他敏感的颈侧。
羞愤瞬间冲上头顶,张宸星耳朵通红的将拳头砸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雷欧几乎是在同时刻,推开依偎过来的女人,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怒火。
坤奇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抬起手,在离他最近那个女郎丰满的臀部上响亮地拍了一记,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得了,宝贝儿们,滚吧!没看这帮菜鸟不领情么?”
待那群女郎带着失望和嘲弄的眼神扭身散去,空气中残留的甜腻香气还未散尽,坤奇才倾过身,压低嗓音。
那声音不再含糊,反而清晰得淬着毒液,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几个雏儿,连军装都还没焐热乎,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军人?”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像把钝刀子,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只是一群刚入学的军校生,甚至都不算是军人,何必装模作样。
雷欧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望着那张痞笑的脸,他几乎能闻到对方嘴里劣质的酒水味道。
真想一拳打上去!
但冰冷的理智像铁钳般扼住了冲动,雷欧压下了愤怒情绪。他们的任务情报还攥在这混蛋手里!
旁边,利百加也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向以撒传达着难以置信的厌恶:“这种人……居然是我们的上级?”
以撒不动声色地关掉了通讯器,缓缓抬起眼睑,目光沉静算是回应了利百加的愤慨。而在愤怒的人群里,只有他的视线如探针般锁定了坤奇。
他与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同。他早已习惯在战场上用眼睛去“听”,去看士兵们下意识的动作,而非听他们口中激昂或怯懦的言辞。
他见过太多士兵,知道刀锋藏在鞘里时是什么样子。
初见面时,坤奇那副恨不得把“我是地痞”刻在脑门上的做派,确实迷惑了所有人。但下车时那哐当一声闷响却被以撒察觉到了伪造的痕迹。
坤奇推开车门那一下,力道猛得像要拆了它,带着一股子街头混混特有的蛮横和不耐烦,车门狠狠撞在消防栓上,车身都跟着一颤。那动作,太刻意了。是伪装。
一层精心涂抹的油污,试图掩盖底下钢铁的寒光。
就在推门的同时,坤奇的身体并未完全暴露在车外灯光下,而是极其自然地借助车门打开的瞬间,头部微不可察地向后侧方快速扫视了一次。这不是混混下车时漫不经心的张望或寻找同伴,而是一个覆盖后方180度扇区、重点扫过高处窗口、对面街角阴影和身后车辆的战术环顾。
时间不到半秒,快得像错觉,但那种对潜在狙击点和威胁源的瞬间锁定本能,是深入骨髓的本能,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磨成了刀锋的本能。
从那刻起,在以撒眼中坤奇已经被剥去了伪装,赤裸地解剖出肺脏。
之后他望着坤奇粗暴地用肩膀顶开沉重的木门,大大咧咧地撞进落日酒馆。
可在肩膀顶门的瞬间,坤奇的左臂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快速弯曲动作,仿佛在门完全打开前,用手臂内侧短暂地格挡了一下门板。这是一个标准的“推门战术换手”动作——在可能遭遇门后伏击时,先用非惯用手(左臂)推门并格挡可能的攻击,同时保持惯用手(右手)在口袋内或腰部附近随时准备拔枪。
普通混混只会嫌门重,用力推开或一脚踹开就完事。
而后坤奇站在门口,眯着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嘴里嘟囔着“真他妈暗”,大摇大摆地走向吧台……这又是致命的暴露。
看似寻常的眯眼瞬间,他的视线如同雷达般扫过全场。顺序清晰:入口两侧(可能的埋伏)→全场人员分布与动态(识别威胁、目标)→所有出口位置(逃生路线)→吧台后区域(酒保、后门)→天花板角落(可能的监控)。这种系统性、优先级明确的威胁评估扫描,远超普通人的观察习惯。
以撒发现了,因为自落地西奥后他就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借助众人的遮掩,做的更隐晦罢了。
而在走向吧台的路上,以撒确定了坤奇一定隶属于某个特种部队。因为坤奇经过一张桌子,桌上有几个残留着浑浊酒液的脏玻璃杯。他没有停留,但就在经过的刹那,坤奇的头部和视线有一个极其细微、精准的偏移角度,目光并非直接看向桌子或酒杯,而是利用其中一个玻璃杯的弧形杯壁,像一面微型的凸面镜,快速反射观察了自己身后的入口区域和吧台侧后方一个阴暗角落的情况。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只是眼珠的转动配合头颈几毫米的调整,没有一丝停顿。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才会在非战斗状态下如此本能地、娴熟地利用身边任何可能的反光面进行观察。
一个真正的痞子,要么完全无视那些脏杯子,要么顺手拿起来看看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剩酒可喝。
以撒无声的观察,狩猎到了对方的伪装。而对方为什么面对他们时浑浑噩噩,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以撒产生了探究欲望。
坤奇拉塞尔,这个显然身经百战、警惕性深入骨髓的危险人物,为什么在他们这群执行同一任务的“队友”面前,要刻意扮演一个烂醉如泥、毫无责任感的痞子?
双方在执行同一个任务,为什么一直信息不共享?
这种刻意的信息隔绝,让以撒提高警惕,任务情报的隐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信号。
坤奇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某种微妙的变化。他放下见底的大酒杯,杯底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一声。
行吧,知道你们这些小少爷不稀罕这个调调。”他语气一转,带着点不耐烦的敷衍,抬手指了指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都他妈给我上楼睡觉去。” 他试图转移话题。
看到张宸星等人脸上毫不掩饰的、对在这种地方过夜的强烈反感和皱眉,坤奇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话语直白得像冰锥:“不乐意睡这,行啊,门口台阶宽敞,趴那儿睡去,没人拦着!”
楼梯狭窄,木板在脚下呻吟。灰尘在昏黄的光束中翻涌,混杂着劣质酒精和陈腐木料的气味。二楼走廊更显逼仄,壁灯挣扎着驱散一小片黑暗。
坤奇走在最前面,身体微微摇晃,仿佛之前的醉意又涌了上来,但他每一步踏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的位置都异常稳固,重心没有偏移,绝非醉汉的虚浮。
雷欧、张宸星紧绷着身体,阿格尔紧锁眉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
利百加则显得平静许多,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经历一场不太舒适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