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像是在野炊,”士兵摘下钢盔夹在胳膊肘内,擦拭额头的汗水,“还有多久能开饭。”
  “没打仗就惦记吃饭了?”有士兵调侃。
  "二营已经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可一个敌军的消息都没有。我们一到,他们就来进攻,这也太忖了吧。”那位催促开饭的士兵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他又掂了掂手中未打开的弹药箱,转头朝以撒问道:“小兄弟,你是哪个部队的?看起来年纪和我弟弟差不多,是不是也饿了?”
  以撒:“第九排。只是长得显小,大概与你同岁。”
  "哦,我来自第五排。”士兵抬起胳膊撩起衣袖,显露出一身褐色肌肉,“一会儿多吃点,要不是你穿着士兵作战服,我都以为你是走错了队伍的指挥官……柔柔弱弱的。”
  最后的形容词,让这番暗含贬义的话语引发了周围士兵们的欢笑。
  大多数指挥官的体格确实比士兵们要瘦弱许多,一身厚重装备更显得指挥官们的纤细。
  “精致的白羽鸡”——士兵内部给指挥官们起的共用绰号。
  而阵阵玩笑声中,最初开玩笑的士兵却逐渐闭上嘴巴。
  他望着身高像自己弟弟的士兵,移开了视线。
  那双墨绿色眼睛,实在太冷静了,在一群哄笑的士兵中,有着不符合年龄段的散漫、随性。
  约一个小时后,物资整理完毕。
  战壕和雷区早在二营驻扎的时候构造完成,以撒等人只需要把物资清点一遍重新摆放在壕洞与营地库房中就可以。随后,士兵们便可以前往厨房享用早餐。
  虽是炎热的夏日,但前线有密集的房屋为他们提供阴凉。
  指挥官已经先一步用餐,士兵们在隔壁进食。
  “这里本来就是个小镇,真方便,房屋多不用我们在修改了。”端着饭碗的士兵神采飞扬地坐在了以撒旁边,打量着屋内装饰,“我猜,这个地方原本是农场仓库,养母牛产奶的。”
  “为什么?”有人好奇问道。
  第三人接话:“因为他这头公牛有种回老巢的感觉。”
  “哈哈哈哈。”士兵们哄堂大笑。
  谈话的三人与以撒同队,但他们都来自y村。
  说来也有趣,三人互相介绍时才发觉他们来自同一个村庄,却又互相不认识。
  “一会吃完饭,去后面玩玩?”有士兵挤眉弄眼。
  “后面有什么好玩的。”
  “笨!都说了这里本来是城镇,后面当然还有人居住,当然还有营业的娱乐场所。”
  以撒没有胃口,把勺子放回餐盘:“平民都没有撤走吗?”
  “原本军队让平民撤离,给了安置费。但连续两个月没有遭受反叛军的进攻,陆陆续续的又都回来了,劝说也不听。”
  “还是不怕死。”有士兵吐槽。
  “贪心呗,回来住省钱又能白得安置费。”士兵用勺子背面敲击铁碗,“如果真开战了还要额外保护他们,想想都心累。”
  另一名士兵叹气,“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谁想离开啊。”
  聊天声戛然而止。
  说再多,因为战争被迫迁移出自己的家乡,还没有回归期限,总归无法用金钱衡量。
  沉寂了十几秒,怕气氛越来越凝重,嘲笑队友回老巢的士兵拍手道:“打住,跑题了。所以有没有人跟我一起去转转,或许还能喝上几杯?”
  提议一出,噌噌噌数名士兵跟着附和,他们快速把餐盘中的食物吃完,准备离开营地。
  以撒不想去城镇的其他地方,同队士兵便拜托他帮忙隐瞒。
  “拜托了,一会指挥官问起来就说我去茅房。”
  “我去搬运物资,清点手雷数量了!”
  “告诉他我去绕着战壕检查铁丝网了!”
  士兵们七嘴八舌的编造谎言,生怕以撒说漏嘴。
  “我明白,你们去吧。”
  以撒坐在厨房门口的树荫下,享受夏日微风。附近泥地早在第一批部队到来时就被全部清理了一遍,但在生机勃勃的夏季,翻新的泥土里依旧冒出青草野花。
  狗尾巴草摇曳不止,单薄的花瓣飘荡引来翩翩起舞的菜粉蝶。
  难得有如此平静安宁的前线,看着青年士兵们洋溢的活力,以撒并不想阻止他们。按照常理,两个月前得到的进攻情报到现在还未开始,或许反叛军更改了策略,选择了其他地方。
  他只是一名士兵,不是指挥官。
  有些事情,轮不到他劝阻。
  此时此刻,以撒感觉很轻松,他什么都不用去想,紧绷绷的神经可以稍微松开一会儿,烦恼抛诸脑后。
  以撒把步枪放在身侧,躺在树下闭目养神,等待营长的集合哨声。
  准备偷溜到有平民居住地区的士兵们,此时也绕开了各级指挥官的视野,找到了出行路线。
  他们发现,只要穿过一片玉米地就能到达最近的磨坊,磨坊上方还有个旋转的白色大风车。
  灰绿色军装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窜入玉米地,被近乎三米高的玉米秆吞噬。这时候迷彩服与深绿色的玉米秆混合在一起,像一块完整色料。
  突然间,以撒睁开了眼睛。
  他透过树叶缝隙仰望天空,手臂本能地拿起步枪。在看清楚天空上的黑色烟雾后,快速扭头朝玉米地大喊:“回来!”
  蔚蓝天空出现了线段般的黑烟,而拉成一道线的烟雾在以很快的马赫逼近埃圭斯海姆。火光呼啸着飞驰而去,蓝天像被划破的纸张,出现一道裂口。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火光落地了。
  “轰——”
  刺耳的声音在不远处回荡。
  “轰——”
  第二发炮弹也发出嘶吼。
  连续两发炮弹炸响,声音响彻整个前线战场。
  “开……开战了?”
  有还在食堂中的士兵慌张跑出,手中还握有饭勺,扶着门框声音颤抖地望着天空。
  “第二营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为什么偏偏是换防的今天!”士兵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而钻进玉米地的士兵们,早已慌乱地冲了出来,一路上不敢稍作停歇。他们回到营地后,才敢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被轰炸的地点。
  炸弹的目标是埃圭斯海姆的磨坊和水塔,城镇内最高的两座建筑物。原本士兵们计划是前往那里询问平民哪里有娱乐场所。幸好炮击发生时间较早。如果炸弹在晚一会发射,后果不堪设想。
  各队主指挥官的联络器内正传来嘈杂的对话,副指挥官们在集合小队士兵们。比起手忙脚乱的士兵,指挥官还算稳定,飞快清点人数。
  以撒跟随其他士兵躲到了壕沟中,他听见排长在汇报战况。
  “八点三十分,埃圭斯海姆遭到了轰炸,共计两枚炮弹。”
  更多的话以撒来不及聆听,因为乌格来到了身旁,他打量着队伍中的士兵,随后抬起修长的腿脚踹向以撒后方的几名士兵。
  士兵们的腘窝受到袭击,纷纷屈膝腿软地跪在地上。
  士兵们是行军靴,军官们的是马靴。黑色马靴底子厚,此刻像鞭子般让每个士兵狠狠地挨了两下。
  以撒发现,被踹两脚的士兵们全是当时跑向玉米地的人。
  教训完后,乌格什么都没说,他眼神锐利地转向以撒,手中攥着黑色皮手套拍了拍以撒的肩膀。
  两人对视,黑色与深绿色是相同的冰冷。
  以撒明白副指挥的暗示,在警告他下次不要知情不报。
  他想起当时炮弹来袭,自己扭头朝玉米地大喊回来的场景,显然被乌格看见了。
  等乌格走后,士兵们才揉着大腿站起来,崭新的灰绿色军装沾染了污渍,已经不在整洁。
  埃圭斯海姆左侧是陡峭山林,右侧和采尔马特的防御地区共通,所以他们主要的防线在正前方。
  第九排被营长分配到了正前方的最右侧,靠近通往采尔马特道路的地段。十五个人一字排开站在壕沟内,举枪瞄准平原,中间站着两位指挥官。
  也许是瞧以撒年龄小,或者是队伍内最薄弱的一员,庆阳江特意叮嘱士兵米莱照看以撒,并把以撒安置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米莱就是当时提议前往磨坊的士兵,性格随意,但浑身上下都满是力量,一拳下去能让人倒地。
  以撒还记得当时米莱兴高采烈提出去寻找娱乐场所的模样,现在没有了。而且不只是米莱,左右望去,战壕内的每一张面孔都在改变。
  没有紧张也不是沮丧,没有惨白也不是涨红,但士兵们的面部表情确实变了样子,变得认真谨严。
  如果和运输车上的激动兴奋比起来,那更是天差地别。
  两枚炮弹的袭击,让所有人明白这里不是儿戏。
  “还有多久?”庆阳江专注地握着望远镜看向前方平原丘地,此时一切又恢复了安宁,也许敌人的步兵正悄悄接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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