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到现在,姜枕有些警惕。
自从谢御中了灭魂针后,他就明白世界上的恶意总是没有厘头的。所以他也很难相信,看似周密的计划,入城后有没有瓮中捉鳖。
姜枕犹豫得很明显,他在等消潇表态。
而消潇是一个很有诚心的人:“我可以发誓,如果这样不够,七日散,我也可以饮下。”
七日散,毒药。
姜枕道:“……这倒不用。”
消潇道:“姜少侠还是一如既往的良善。”
“那我便发誓。如我有半句谎言,那我粉身碎骨,不得好死,以命相偿。”
姜枕微笑,却没有答复。
他知道消潇是一个手段狠辣,且惜命的人。但惜命的同时,不要命才是本质。
她可以为了复仇牺牲一些事情,而金杖教落入她的手中,到时想要翻盘,也有机会。
姜枕道:“并非不相信你。谢御的伤,我也未曾觉得是你的错。但我要的,不止是一个承诺。”
消潇道:“你要什么?”
姜枕道:“你最在意的东西。”
消潇笑了声:“如若我背叛你们,天打雷劈,不得复仇,暴尸荒野。”
姜枕点头:“就记不得复仇好了。”
砰!
正屋里突然传来清脆的巴掌声,姜枕站了起来,将门扉推开,发现金贺不知道何时冲了出来,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情难以言喻。
姜枕用沧耳将他的脚步缠住,从乾坤袋里取药,给谢御红了的左脸涂药,一边问:“疼吗?”
谢御:“无妨。”
金贺被沧耳缠得走不动道,他愤怒地咆哮着:“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姜枕放下瓶罐,回过头。
金贺的入道已经毁了,他的灵力稀薄,已经不再是姜枕的对手。
姜枕道:“生离死别是常态,难道知道后,就可以从鬼尊那里要人了吗?”
金贺说:“你不懂!”
“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你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做准备!”他哽咽地道,“有办法的,你知道吗?有办法的——”
金贺道:“我在爹娘的抽屉里翻到了,四家里面有办法的,他们能够长生的……”
谢御看着他,拆穿道:“凤姨已经试过了。”
金贺暴怒一般地要冲过来,可沧耳缠住他的脚,反而踉跄地要往下栽。
姜枕及时拉住了他,金贺陡然爆哭了起来,他嘶声力竭的,像要将挥之不去的乌云,将里头的雨全部逼落下来。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谢御道:“没事。”
一巴掌,换金贺郁气的漏洞,无妨。
金贺哭得更加厉害。
姜枕怕他缺氧,于是将丹药递给了谢御,让对方时刻看着点。这才站起来:“消潇,你去休息吧。”
消潇没有推拒,点头便离开了。
姜枕松了口气,他有些晕地转过去,看着谢御,对方脸上的红已经没了。他放下心,问:“你告诉金贺了?”
谢御道:“他猜到的。”
也是。
姜枕低头看跪在门边痛哭流涕的金贺,叹息一声。谢御道:“去睡吧,我来处理。”
姜枕道:“我哪里睡得着?不能留你一个人。”
金贺掩面,哭得肩膀都在剧烈地颤抖。姜枕看了一眼,谢御便走过去蹲下身。
金贺还在说:“对不起……对不起……”
谢御:“无妨。”
金贺抬起头看他的脸,眼泪瞬间滚落得更多,他绝望地道:“我不是想动手的,我不是要动手的,我控制不住。”
谢御说:“无妨。”
金贺便哭得更加厉害。
他基本只是哭,也没什么诉求,也没什么怨言,但好似要将最后一点眼泪全部挤压出来。
姜枕便陪着谢御,谢御便等着金贺,等到天都要亮了,东风行也回来了。他拿着棋子,跟谢御和他都打了招呼。
等天亮,金贺哪里还有眼泪,夜半三更的时候基本就没哭了,但姜枕估摸是他觉得有些尴尬,只能佯装生不如死。
等天亮了,彻底装不了,他便往地上一躺。
姜枕语气平淡:“金少侠晕倒了。”
谢御道:“我带他去休息。”
“好。”姜枕有点困地眨眨眼。
等谢御收拾完东西回来的时候,便看着少年撑着脸,闭着眼睛,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他内心的疲惫逐渐消退,将姜枕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姜枕辗转反侧间,嘟囔了一声,往谢御的指尖边蹭蹭,双眸睁开,又合上。
谢御没上床,他打算待会去清理一番,于是只坐在床边跟姜枕牵手。
姜枕软着声音,跟谢御商量:“我昨晚跟消潇确认过了,要去江都城治你的病。”
虽然谢御看起来很正常,但灭魂针还是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小的劳损。姜枕能感觉到其的脉搏时而不定,让人惊慌。
偶尔姜枕也会觉得这是一场梦,而谢御已经在那个洞窟里头死去了。但他还是想要抓住现在可以有的一切。
“……我们离开这里,等把身体治好了,再回来吧。”姜枕迷糊地念叨,其实内心也悲凉地知道。
不会有那么简单的。
不管是向金杖许诺的代价,还是他们二人的身份。
谢御在他的脸颊落下了一个吻:“知道了,睡吧。 ”
等姜枕睡着,谢御才离开床榻,他先是冲澡,而后又擦拭头发。等穿戴整齐了,才出门去到外头一棵巨大的榕树旁。
他随意地敲了两下树身,便道:“让你们爷爷来见我。”
枝条摆动,很快便将讯息传递。谢御抱臂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一位老者出现在眼前。
对方的脸色原本很慈祥,但在看见他的脸时却骤然一变。
如果谢御没认错,那是一种白菜被猪拱了的痛恨感。
“……”两人相继无言。
良久之后,谢御道:“别生姜枕的气,他很内疚。”
第101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谢御清楚记得,树妖的神情稍变,他慈眉善目的面容有些动容, 眼里是化不去的难过。
树妖说:“我没生他的气。”
他杵着拐杖, 语气平缓:“枕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儿, 他很小的时候, 都是我在照顾他。这些事情都是小打闹,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谢御:“嗯。”
他问:“可我听闻,你做了为难他的事情?”
树妖愣了下,说:“也算吧。”
“我的确做了瞒着他的事情, 但却是为了他好,就算让我重新选择,我也只能这样去做。”
树妖道:“他入世之后,有了自己的判断, 孰轻孰重, 是对是错、终归跟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谢御大致从树妖模糊的词汇中判断出,这件事情对姜枕的伤害不算太大、如果真的不可原谅, 姜枕也不会觉得内疚。
谢御道:“你应该庆幸,这很好。”
一直被蒙在鼓里,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是极为惨痛的。他庆幸姜枕有自己的思绪和心事,而这些事情都会由自己来化解。
树妖笑了两声:“是啊……小时候,他光在树荫下睡觉便很满足,而转头,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或许就是长大吧、竟然已经成家了。”
树妖问:“你们要离开这儿了?”
谢御知道树妖的能力,很多话都瞒不过他的耳朵和根须, 并未隐瞒:“嗯。”
“离开这啊……”树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去吧。”
“谢御,当日成亲,你向我发誓会对他好,切莫忘记。”树妖道,“我信得过你,可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事,你也不要怪他。”
树妖说:“他过得很苦。”
“而我没有教他,怎么更加真心,诚心实意的爱自己。”
谢御知道。
没有妖能平白受两百道天雷还不崩溃,哭闹的,更没有妖会在欺凌中半句话不说的。他在那些痛苦的事情上没有掉眼泪,却因为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感情丰富到食不下咽许久。
谢御知道姜枕过得苦,所以他将竭尽全力来爱护姜枕,哪怕是耗尽心血。
谢御道:“我会爱护他,我已经向天道发誓过。”
树妖笑了声:“好……好。”
“那我就放心了。”树妖已老矣,拥有长久的寿命和强大的修为,也无法阻止凋零。他垂下视线,说了句:“去吧,告诉姜枕,我没有怪过他。”
“相反,我想跟他说对不起。”
“原谅爷爷,一开始没有顾忌他的感受。”
—
谢御回到屋中时,姜枕还在熟睡。他先去冲澡,将自己身上的尘埃都洗干净,才回到床榻上,将姜枕抱在怀中。
怀中的人纤细,容貌却生得昳丽,好似青柳飘浮不定,却荡出明艳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