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谢御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有些灰扑扑的。
  他在想,如果人生有幸,何须如此百转千回。
  如果让姜枕换旁物,那他千金不换。
  他只要这个人。
  “好了!”姜枕朗声道。
  他将自己做好的面端了起来,刚出锅的面条泛着麦香的金黄,淋上酱色浇头时,琥珀色的汤汁顺着面纹流淌,蒸腾的热气里隐约透出胡萝卜丁的橙红和香菇片的棕褐。
  “这是我在临途村学会做的长寿面。”姜枕将东西放在谢御面前的桌子上,“我当时、嗯,生了病,刘大娘说吃了这个会好起来,现在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你也要每天康健。”
  姜枕弯了弯眼眸:“其实我早就想给你做了,可惜在鬼城里生不了火。谢御,新岁快乐。”
  在独两人的小屋子里,柴火的噼啪声和独特的炭火气息,还有面条的香气,谢御愣了一会儿,才道:“多谢。”
  他伸出手,却第一次觉得握不稳筷子,好似拿不起那沉重的心意。
  姜枕这才确定,谢御好像真的不是修无情道的。毕竟哪有无情道会是这般模样?
  谢御自己也觉得有些丢脸,难得笑了声,微不可查。他道:“姜枕。”
  姜枕道:“快吃呀,怎么了?”
  谢御道:“谢谢你。”
  “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过生辰的日子。”
  其实他还想说,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是姜枕在他的身边。
  可这些都可以慢慢说,慢慢告知。
  姜枕也有些不好意思,盯着足尖:“没事,你快吃吧。”
  见着谢御动了筷子,他又立刻道:“长寿面要吃到底,不能咬断!”
  “嗯。”
  “真的不能咬断!”
  “……”
  .
  三日后,八荒问锋。
  四道书院作为东洲半山腰的位置,此时晴空万里,天边万道霞光从云雾中投下,千级白玉阶自山脚直通擂台,两侧灵泉飞瀑轰鸣如雷,水雾折射着虹光,将弟子们的风采飞扬的模样照映出来。
  浮空看台分为三层,最高处的长老席位悬停在上,由汉白玉雕砌,狐皮在上保暖。四家石像被立在东西南北,十分威严。
  姜枕被谢御带到的时候,人群正是热闹。剑宗弟子们列阵如星斗,刀修们爽朗如狂澜;法修较为神秘,如天象般让人驻步、丹修极其出尘,转眼便抱灵丹;散修闲云野鹤,金霄门富贵至极,四道书院的人抱着浮尘,嘴里畅谈漫长岁月。
  姜枕是在一众嘈杂声中看见记名石的,那石头的确很高,要上浮空观台才能看见第一的名字。它现在篆刻着历代的魁首,墨迹入了三分,一行下来,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的压迫,引得群修们仰首肃然。
  “到底谁能拿第一,我这投注怎么就拿不稳呢?!”
  “师兄,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压叶瀛。我刚刚下了三千灵石呢!”
  “不行不行,我这么多年没听到过叶瀛的名号了,金杖教的、那个如何?”
  “……你还不如投谢御。”
  “不是说他那个道侣给他气运输光了吗?”
  “喂,先别说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瞬间,姜枕就感觉自己被一堆人注视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寂静了半晌,才有人开口说话。
  “操……那就是谢御的道侣?难怪……”
  姜枕揉了揉耳朵,谢御照常帮他挡住那些目光。眼眸轻抬,元婴威压便出,无人敢对他锋芒。
  谢御便道:“待会儿开始时,你不要乱走。”
  “哦。”姜枕点头,踮起脚尖去看投注的人,“我能给你投吗?”
  谢御摸了摸他的脸:“嗯。”
  姜枕正要让消潇和东风行跟他一起去凑热闹,却看见远方走来一个相当熟悉的人。
  ——正是萧遐。
  七日不见,他消瘦了许多,目光也十分阴鸷。姜枕哪怕反应再快,也没有拦住对方渴望的视线,从他而穿透,落到身后的消潇身上。
  第83章
  场面一时间有些死寂。
  姜枕将消潇护在身后, 他好像能听见对方突然开始作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萧遐站在不远处,单手持着铁棍,目光里的阴鸷不变, 消瘦的面庞让人心惊, 唇边却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微笑。这样的弧度让他的虎牙半露而出, 好似要将人的咽喉咬断。
  萧遐一字一句道:“筱妹。”
  砰!
  避钦剑嗡鸣出鞘, 将要冲上前的萧遐拦住,这里的动静最大,周围的群修全都望了过来,见剑拔弩张的气氛, 热心肠的刀修走来阻拦道:“这是怎么了?”
  刀修道:“谢少侠,萧少主,我知道你们在星辰树时有些矛盾,但今日八荒问锋要开始了, 还是暂且搁置、”
  “你们要是有什么烦心事, 相信两位的实力必然能到最后, 不如趁那时——”
  萧遐阴鸷着脸:“滚开!”
  刀修被他挥了一把,接连退后二步, 一时间身后的群修看不下去,正要出手,金杖教的弟子也立刻拔出武器。场面硝烟四起, 像是即将乱成一团。
  金杖教的弟子早已有人眼含泪光:“萧筱小姐!”
  姜枕感到身后的消潇蓦然一抖,像是陷入某种痛苦里边。东风行将木椅滚动上前,轻拍了下她,欲让消潇看棋局,有事可做。
  姜枕这才放心,道:“大家, 你们认错了。”
  姜枕声音清润:“她不是你们金杖教的小姐,而是我的朋友,散修盟的人。”
  “屁话!”萧遐道。
  他怒瞪着一双眼眸,可落到消潇的身上却只有祈求,那以温和为基底的眼神,让人看了心疼。
  “筱妹……”
  “回来”二字还没有说出口,只听见一声浑厚的钟响彻云霄,各锋弟子开始列阵,四道书院的弟子将浮尘一甩,衣袂翻飞如彩练当空。
  宗主率各荒掌派踏云而来,威压高达百丈,如潮水般卷席全场,在场者无不屏息垂首。
  萧遐被金杖教的弟子规劝,火冒三丈,咬着牙地骂了声,便回到了自己的方队。
  硝烟落下时,各位宗主归位。
  为首的正是当明剑宗的掌门,姜枕虽然不指望在他的脸上看见鼻青脸肿的痕迹,但也不至于云淡风轻。
  他疑惑地戳了戳谢御的手:“谢御,你这三日,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
  谢御问:“什么?”
  姜枕不好直说,声如蚊蝇:“关于掌门的。”
  谢御:“没有。”
  姜枕蹙眉,“也没有弟子讨论吗?”
  谢御正视起来:“嗯?你想听什么?”
  姜枕忙道:“没有!”
  但他还是咕哝了两声,跟谢御讲:“前些天的晚上,我听见他欺负你,气不过、套麻袋将他打了一顿。”
  他这倒不是邀功,而是好奇掌门当时明显被人发现了,那为什么一点谣传和风声都没有走漏?心腹也不至于如此吧?
  谢御敛眉,问:“受伤没?”他严肃道,“下次不可为我冒险。”
  姜枕当做没听见。
  谢御不放心地要查看他有无伤势,刚伸出手将袖子掀开了些,姜枕忙地按下去:“没有!”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可拉拉扯扯!
  谢御道:“下次不许冒险。”
  “哦…”姜枕左耳进,右耳出。
  谢御见他的模样,也知道他没有受伤,也放心了些。
  “他的风声没有,但是有几位弟子离奇失踪。”
  姜枕:“……”
  姜枕赫然大惊,声音强行压低:“他……”
  “嗯。”
  掌门把看见的那几个弟子杀了!
  这算什么剑宗,这不是魔教吗?
  而且、姜枕内疚是自己间接性导致的,他内心的难过刚涌上来,便听见谢御道:“并非你的问题,掌门多年前走火入魔,此事做得不止一桩。”
  姜枕垂着头,听进去了,但人还是蔫巴的,谢御便勾着他的脸,轻柔地在脸颊上摸了摸,目光却挪到了后边。
  消潇正盯着自己的手腕,注意到此视线后,开口道:“谢少侠。”
  姜枕转头看过去,谢御“嗯”了声。
  消潇道:“萧遐此人阴毒险诈,若你与他对上,切记小心。”
  姜枕瞬间担忧起来,跟谢御道:“你要小心!”
  谢御眸色柔和:“嗯。”
  他们这么个腻歪劲被大家看在眼里,一些修士转过头,不忍直视。
  有的则唏嘘道:“都说智者不入爱河,你看吧,连谢御这性子都变蠢了。”
  “……人家变蠢你照样也打不过啊。”
  “说什么净让人想死的话。”
  “好了,别说话,要开始了!”
  台上的四道书院掌门人已经将所有该嘱咐的话说完,随着他的浮尘一甩,飞瀑静止,万物都陷入屏气凝神之中。
  “诸位,戴上面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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