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睡吧,乖乖。”
  那只小人精便侧躺下,听话地闭上眼睛。它长相实在太可爱,让人心中都软和下来。
  “真是长不大的小孩儿。”阿姐无奈地笑。
  姜枕却愣愣地看着她。过去百年的时光,此刻就像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在眼前重现。那些亲情,合家团圆的情景,是那样的近,却永远触碰不到。那些暖如浪潮般从全身退去,只剩满目的冰。
  他的目光落到那只小人参的身上,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去。阿姐看见了,只抿住唇,开口道:“我走了。”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黑雾自动退散,却又立刻扑上来糊住大家的视线。姜枕站在原地,眼泪疯狂地往下涌,往下流。
  “阿姐……”
  姜枕道:“阿姐!”
  不要丢下我。
  就在那一刹那间,阿姐也回过头,伸出手,大乘修为将黑气汇聚成密不透风的城墙,将他和姜枕关闭在内。
  姜枕几步作跑,作奔,最后却无力地跪在阿姐的面前。对方的目光柔和,落到他的身上时,居然伸出手,轻轻地牵住那哀求的指尖。
  少年满眼都是泪,苍白的脸颊如此瘦削,哭起来时没有声音,却像青梅淋雨,即将破开的酸甜。
  他近乎是抖着声音说:“长姐如母,待我如亲子、阿姐……一路保重。”
  阿姐静静地看着他,旋即抽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露出一个笑。
  “一路保重,孩子。”
  第77章
  阿姐离开的这天, 仍旧细雨如绵。铅灰色的天空静静地压迫在上边,黑雾逐渐消退,露出最开始的模样。白日犹如一面镜子, 将山雪倒映。姜枕垂着头, 双膝极为疼痛。
  而身后, 谢御将他半抱了起来, 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抓住姜枕想要去揉的手:“别去揉。”
  姜枕道:“难受……”
  谢御便将他打横抱起:“蹭我衣襟上便可。”
  消潇站在后边,正在跟东风行对棋,见他们收拾好了, 才落子道:“要走吗?去哪?”
  谢御看着姜枕迷糊的模样,替他开口:“守村人那。”
  说是守村人,其实只不过是一家不大不小的花种铺子,四人到这里的时候, 才发现鬼城里并非只有鬼, 还是有活人。他们有的是去合雪丹门叩拜, 有的是来这里除害,有的则是想在这落居。
  抱花女子见到他们的时候, 正在修剪最新开出的花。她的目光落寞,听到声音抬起头,笑容却是明朗的:“想通了, 要来找我结亲?”
  消潇莞尔道:“他们可能不行,我可以吗?”
  抱花女子道:“这当然好!”
  消潇道:“姑娘,听闻你在这守村等人,不知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她这话直白,抱花女子愣了一下,“……真是他?”
  谢御道:“嗯。”
  抱花女子道:“也没什么……就一点东西而已。你让他进来吧。”
  谢御看了姜枕一眼:“我能跟着吗?”
  抱花女子道:“行, 反正是道侣。”
  消潇便和东风行留在外边。
  走进内阁,姜枕就从谢御的怀中下来了,他的眼睛还是红的,看起来蔫蔫的。谢御便在后跟着他,像可靠的后路一样。
  花种铺子不大,后面却带了个小院。粗略一看,有灵堂,她住的屋子,其余的便是用来放花了。分明是大雪纷飞的冬日,却百花齐放,各种颜色都有,一眼看过去便晃了视线。
  抱花女子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嘀咕道:“究竟在哪呢……我祖母放哪去了。”
  姜枕正在赏花,那些漂亮的色调倒映在他的面颊,终于有些血色。
  “哎,有了!”抱花女子一声惊呼,笑了笑,“你来。”
  姜枕便走过去。
  “……”极其眼熟的盒子,破得像块儿烂木头。抱花女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唉……这盒子不是我弄坏的,据祖母说,以前儿便是这样。我小时候见到过,的确——”
  姜枕道:“我知道的,谢谢。”
  抱花女子止住声音,换了个话头:“你打开看看呗。”
  姜枕便打开了。
  这木盒子虽然极其破旧,但是两层的设计。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两条沧耳丝,姜枕在领主那拿到的一条便在其中。他不会认错的,这也让他的呼吸骤停。
  为什么两条会放在一起?另一条的来历又是——
  ——姜枕想起某个夜里,摇曳的烛火,和那泛着暖光的绣花针,以及漂亮的月白丝。
  还有阿姐手上的伤,严厉的眉目。
  他抽了下鼻子,有点泛酸。
  抱花女子蹲着看那丝线:“好粗糙的做工……”
  姜枕:“……”
  姜枕笑了下,“挺好的。”
  将沧耳戴在手上,姜枕便打开第二层。
  ——是一封信。
  他呼吸一窒,将盒子放在膝盖上,急切地去打开信笺。
  虽然姜枕未曾见过阿姐的字迹,但看着开头的两个字,却将他当头一棒,如鲠在喉。
  枕头,
  别来无恙。
  百年不见,近日过得可还好?当你见到此物时,我应当已经飞升了,这个时候,你快过生辰了吧,我们不讲这些丧气的东西。可是阿姐很抱歉,这些年独留你一个人。
  两条银丝,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我曾一日入北荒,见满天黑气,无意撞入鬼城中,见到过一位少年。我曾经无数次设想你长大的模样,居然跟他一般无二。更有缘的是,他居然也叫我阿姐。
  我那会儿正思考送你什么东西,他手上有一条极其好看的银丝,我想来适合你,你也会喜欢。不知道你戴上此物,能否同他一样。
  但我也并不希望你真的跟他一样,因为他在我面前哭过,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想,如果他有亲人的话,不得心疼死?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族亲,一直都是孤独的人。
  但他的身边也有许多朋友,我一一见过,都不一般。所以我问他,后悔吗?他说他不后悔。
  枕头,想必你今后也是如此。
  若有朝一日你的确恨我,便设想曾经,你拥有属于脱离我,而全然自在的人生。
  你不后悔,阿姐就放心了。
  -
  姜枕像即将枯死的树木,急切地在信笺上吮吸水分,可到头来却发觉,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也失去了力气。眼泪将信笺晕开,那纸张极其劣质,一沾水便软成一滩,姜枕倏地一惊,急忙要弥补,却还是缺了个角。
  他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多,谢御伸出手,将姜枕珍惜的信笺取走,又将缺失的角拿起,收拢放入乾坤袋中。
  抱花女子道:“哎呀……怎哭得这样惨。”她语气唏嘘,“好了,想必你阿姐也不希望你哭成这样。”
  姜枕囫囵地点头,湿漉漉的双眼无助地看着谢御。后者道:“乾坤袋能保管住,等回到东洲我会找人修好。”
  姜枕便往谢御怀里钻。
  谢御顺势将姜枕抱了起来,摩挲着他的后脖颈,语气平淡:“辛苦你保管这么久。”
  抱花女子道:“不碍事,不碍事。只怕等不到。”
  “说起来能等到都是出乎意料呢。”抱花女子笑了下。
  谢御点头,没多说话,他们准备走了,抱花女子站在后边,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位女修说,你们能处理这里的灾祸,记得弄完再离开。”
  谢御问:“距离我们上次来这,过去了多久。”
  抱花女子想了想:“快一个半月了吧。”
  谢御点头:“嗯,我会处理好。”
  姜枕埋在他怀里看沧耳丝,闻言道:“八荒问锋是否要开启了,你先回去吧,不能再麻烦你了,我自己处理就好。”
  谢御道:“不必管。”
  姜枕道便勾着他的脖子:“我想看你赢。”
  谢御低头:“想看你开心。”
  姜枕:“……”
  姜枕擦了下眼泪,在谢御脸颊边亲了一口,从他怀里下去了。
  出了屏风,消潇便松了棋子,面露微笑:“去哪?”
  “我刚才打听,现已经过了一月多,离八荒问锋还有十日。”
  姜枕道:“谢谢,难怪这儿有这么多人。”
  姜枕道:“我们得先把这里的怨气处理了。”
  东风行突然问:“要找南海鬼尊?”
  姜枕道:“是的。”
  不过……这怎么找?南海鬼尊毕竟久居地下,他们总不能跑到黄泉里边。又不是真正的死人,若是被鬼修发现,便回不来了。
  东风行道:“……我到有一个法子。”
  三人看过去。
  东风行道:“那位阁下给我的神器,通天下地,能知天道因果,被野鬼附体,想来也可以知地下轮回,给鬼尊传话。”
  姜枕道:“不行,这太冒险了。”
  东风行道:“除此之外,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强求。但是恩人,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无需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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