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姜枕歪过头去看。少年的眉眼在月光下很是皎洁,却带着经年的寒霜,好似照不入他的眼。
  谢御道:“他们还告诉我,我叫谢离微,本是谢家中人。”
  姜枕倏地心神抖动,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虽然他的确猜测过谢御的身份,并且还在不久前,但被否认后,他便没再想过了。现在听见谢御突地这么一说,有种意念在梦中出现的感觉。
  谢御道:“六十年前,谢家避世,远离八荒开始隐居、四十一年前,谢家陨落一场奇异的大火之中。”
  姜枕道:“……”
  算起来,谢御应该就是在那时飞升的。天道难道是怕谢家唯一的子嗣也被抹杀、可如果其他人都未活着,谢御怎么被保护也难逃魔爪吧?
  姜枕道:“……你别难过。”
  谢御问:“难过什么?”
  姜枕眨眨眼,失去亲人这些事情,难道不值得难过吗?
  谢御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前世,我与现在这样,七岁便离家。”
  “十七岁回到家中,却见满门无一活口。虽不知如何飞升,但下界时,却是为了报仇而来。”谢御抚摸着他的眉眼,声音有些嘶哑,“但上仙的身份,招来了太多麻烦。”
  靠近他的人,无一都带着目的。虽然除了长老们没人知道他是谢家的子嗣,可也有人猜到,可也有人听信谣传,想要剥去他的仙骨来给自己修炼。
  姜枕听着,就觉得心口好像被刨了块儿漏洞,什么甜啊蜜啊,此时都流淌了出去,在地上变得干涸又凄冷。他抬起视线,心中酸涩,声音很低:“离微……”
  谢御道:“姜枕。”
  他遮住了姜枕的双眼,“心疼我吗?”
  “废话,怎么会不心疼。”姜枕说道。
  他嫌少说这么凶的话,人和性子都是绵软的,可看到谢御对自己的事情仍旧冷淡,说出那些话仍旧不在意。姜枕便觉得,不可以这样,不要这样,你本该更加鲜活的。
  感受到手心里一点滚烫,谢御难得愣住。
  姜枕将他的手放了下来,抽了下鼻子,道:“你七岁离家,一个人浪迹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敢相信我的。”
  他也是带着谎言,带着只要飞升就会被拆穿的头尾来到谢御的身边。他一想到谢御终其一生,都要去经历这样的背叛,他就觉得愧疚,甚至是提不起来心情的难过。
  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更尖锐的哭声,姜枕看过去,发现里边几个人抬着架子,白布遮着人便出来了。
  姜枕心情凝重。
  他问:“你找到元凶了吗?”
  谢御道:“暂且不提。”他眼底那点微不可查的爱意像是要将人烫化,“姜枕,我相信你,是因为你很笨。”
  姜枕:“……”
  谢御道:“也很好。”
  姜枕有点羞。
  谢御道:“虽在八荒流浪十年,但也有一日能体验到‘家 ’的感觉。”他声音不算大,但却直白:“是日久生情。”
  姜枕的脸彻底红了,他哆嗦着说:“你…你还是说正事吧、比如元凶——需不需要我帮忙?”
  谢御道:“嗯。”
  他撩去姜枕的耳发:“不用。”复而道,“除了元凶,便还有一件事情。飞升时大仇未报,五情未断。”
  终于谈论到这个事情上来了吗?
  姜枕瞬间紧绷。
  五情,是亲,友,爱三等,与“门”和“魇”,断掉在凡尘的所有牵挂,以及不再开心和纠结难过的因果,这便是断五情,成为一个毫无感情的仙。
  姜枕嗫嚅了一下,他小声地说:“现在天界这么乱……”也可以不断的,却没有说出来。毕竟谢御现在已经跟断五情差不多了,但他终究没有达到那样的地步,仍旧有七情六欲,“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谢御道:“姜枕。”
  “嗯……”姜枕不太高兴地垂着眉眼。
  谢御便勾起他的下巴:“不必担心。”
  “我的五情是你。”
  第74章
  浸透月华的青丝随风翻涌, 略过他恍若凝着冰霜的眉眼,将眼底暗藏的寂寥映得忽暗忽明,竟比满城烽烟更显冷艳。
  姜枕花了很长的时间, 才了悟出谢御的意思:“我……”他眨眨眼, 有点不敢相信, “我是你的五情?”
  谢御未答, 却喊:“姜枕。”
  姜枕微微抬起眼,伸出手触碰少年剑修的脸畔,纤长的手指从颚边滑过,落到了右耳垂, 轻而柔地捻了下,最后被谢御握在手心之中。
  姜枕问:“你不断五情了吗?”
  谢御道:“虽断五情,但你例外。”
  姜枕心跳如擂鼓,他试图压制内心里的那股悸动, 但此时却半分不奏效、近乎要将半生难过的事情放出来平息, 却没有谢御的一个吻来得更加让人沸腾。
  转瞬即逝, 可姜枕却平白地追随着本心,勾着谢御的脖颈, 撑着谢御的手臂,轻微踮起脚,接了一个绵长的旖旎。
  谢御跟他抵着额头:“八荒闻锋之后, 我们大婚。”
  ……
  回到野庙中,姜枕脸上的红总算消退了些,但他还是很不自在。躺在被褥里,谢御从后揽着他的腰身,姜枕便更睡不着了,在臂弯里面转了个身, 就埋在谢御的怀中。
  温热的,跳动的。
  谢御道:“怎听了我的事反而睡不着了?”
  姜枕黏黏糊糊地说:“心疼你。”
  谢御愣了下,没有立刻回话,姜枕环紧了他:“谢御,如果他们没有跟上仙暗通款曲,透露你的事迹、你本应该与神树所创的他一样,鲜活,灵动。”
  姜枕扬起脸,头顶着谢御的下巴尖:“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无论你怎么样,我都会喜欢你的。”
  谢御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抚着姜枕的脸蛋:“嗯,多谢。”
  “……”姜枕道,“干嘛说这么郑重的话?”
  谢御说:“我不知道答什么。”
  他的声音飘渺。
  “姜枕,我曾以为我终其一生,是从金丹,元婴,到出窍,大乘,都由而独自走过。”
  谢御并不会说情话,但姜枕的心却跟着他吐露的真心而跳动。
  “可直到我遇见了你,只要我睁眼就能看见你,只要我停下就能牵住你。”
  姜枕听着他的话,心跳声也逐渐骤停:“你是因为我陪着你,才喜欢上我的?”
  他开始质疑谢御。
  谢御轻笑了一声:“不是。”
  “姜枕,你是独一无二的。哪怕你不陪伴我,你的性子也会让我动容。”
  姜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信。”他干脆在谢御的怀里翻了个身,枕着他的臂弯:“睡了。”
  “嗯。”
  姜枕说睡觉是真睡,但他的内心的思绪却是紊乱的。如果飞升真的会带来分离和苦痛,那还是他想要的吗?那他、还需要为了这样的目标不断地追逐吗?
  他很快陷入了梦乡,可耳边总是模模糊糊的,时而能听见百姓的哭嚎声,有时能听见火柴的噼啪声,最后在那些杂乱的声音里,姜枕找到了一点安心的凉。
  “如果我并非现在这样,只悔恨遇不见你。”
  姜枕听到谢御这样说,可他已经沉睡,只在迷糊中了回了一句:“在呢。”
  一声轻笑带他去到梦中的四季。
  ……
  翌日清晨,姜枕睡了很久。外面的声音很多,百姓已经没有再哭了,他们只是擦着眼泪,将那些尸横遍野的地方收拾干净,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到合雪丹门。
  路上,百姓们遇到一个穿着奇怪,打着帆布写着“半仙”称号的人。他手里端着棋盘,身旁站了一位抱着木剑的英俊少年,不怒自威,一看便不像常人。
  于是像游魂一样的百姓汇聚在这里,并且开始算命。
  许久之后,拿到命格和劝导的人,看着远方那座大雪封山的仙门、又看着自己手中的纸,眼里逐渐浮现了泪花。
  “仙人……你说这里的生活是由我们自己而造,我是认同的。因为没有人能组建幸福的天地,这样的地方、只有数不清的自己。”老者抚弄着那张白纸,眼泪却嘀嗒地落下去,将墨迹晕开,“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个怪物,便有人可以支配我们,就会冲出去,成为斗兽场里的畜牲。”
  老者说:“我们从来都是被动的。”
  将白纸揣在裤腰带上,老者便佝偻着腰往合雪丹门走去。他年老了,腿脚不利索,走得很慢,又因为心情凝重,几乎一步一踉跄,眼泪落到地上。
  啪嗒……
  细密的小雨落下了。
  “领主,你为什么要留在这?”消潇问道。
  如山高般宽大的妖兽,此时一张憨厚的人脸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它道:“都是天意。”
  消潇悟性极高:“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老祖帮助您,而是天意让你在此流浪,是吗?”
  “老祖已断五情,如何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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