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平日行在东洲,应心中抱有警惕, 不可太过天真。尤其是你心中所想, 不能暴露在外。你遇到的这几人尚且不错, 但其他的呢?”阿姐说着,一边将月白丝线的雏形扎了出来, 但姜枕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见她将东西移到了桌布下,显然是不想让他看清。
  “可听懂了?”
  姜枕点头:“我明白了。”
  阿姐点头, 朝左边抬了下首,那是东风行的屋子:“去吧。”
  姜枕听话地转身,却又犹豫:“阿姐……”他喊出这声时,确实是下意识了,但又带了些试探。可出乎意料,阿姐没吭声, 像是默认了。
  姜枕大着胆子,再次说:“你小心手,记得上药。”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垂下目光要走。
  阿姐却道:“停下。”
  她将手中的活儿放下,绣花针摆在了桌面上,其绣的东西又揣入袖笼中。面无表情,但看得人紧张,招了招手:“你过来。”
  姜枕瞬间紧张起来,有一说一,那双红白眸子看人时的压迫感很足。但他还是挪了过去,还小声地说:“我是筑基修为。”
  “……”阿姐有点好笑地说,“我又不打你。”
  姜河挪到她面前了,但由于一个站一个坐,他看起来居高临下,有些不习惯地蹲了下去,像只小狗似的看阿姐。
  阿姐伸出手,姜枕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还是没躲。
  直到那手掌落到他的发顶,姜枕才缓过神来,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看着阿姐在笑。她的样貌生得有些锋利,如果说姜枕的容貌是红尘中的白毛絮,那么阿姐就是雨夜驿站的一把出鞘剑锋,她笑起来时,唇勾了半边,像吴钩一样很有冲击力。
  姜枕听见她说:“傻孩子。”
  一瞬间,这几日的情绪都弥漫上了心口。姜枕想问,你认出我来了吗?
  可是阿姐又道:“你头上也有个小鬼,我才看见。”
  姜枕:“……”
  “?”
  阿姐拍了拍他的头,揪起一个空气往窗外扔,“你走吧。”
  “好。”姜枕心中那点开心戛然而止,慢慢地挪开了。
  等出了屋子,姜枕才觉得外头是真的很冷,将发顶的掌心余温带走。忍住有点发酸的心,姜枕敲了下东风行的屋子。
  里头传来声音:“恩人请进。”
  姜枕便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东风行是能够自理的,只要不摔在地上,一般会推着木椅自己上床或者清洁。譬如现在,他便只着了白色里衣,坐在木椅上靠着桌子下棋。目光却因为他的进入而离开,露出孱弱的笑:“恩人,可是有事?”
  姜枕走过去:“夜里风大,你不怕着凉?”他话音刚落,东风行便抵唇咳嗽几声,“不碍事,终归死不掉。我若是每日为这些担惊受怕,它们岂不是更嚣张?”
  姜枕:“……万物虽有灵,但不至如此,还是身体要紧。”他拾起东风行的外袍给其披着,一边道:“我的确有事。”
  “恩人请说。”
  姜枕坐在一边:“你能否算出人的生辰八字?”
  东风行现在得了阿姐给的神器,下棋比曾经好的岂止是云泥之别?下棋能知天理,通鬼神。但那些姜枕不强求,凡人之躯很难招架得住。
  东风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把黑子落下:“谁的?”
  “谢御。”姜枕回答。
  东风行又拾了一个黑子,闻言思索了下:“可以。但恩人,我听消潇说他的来历并不简单。若是上仙历劫,恐怕有些难。”
  姜枕:“如果会反噬你,那便不用了。”
  东风行默了默,“那倒不会。只是恩人,如若羁绊太深,今后却有断裂的可能,你能承受得住吗?”
  姜枕心神一震。
  他想起鬼城那个雪夜,东风行说的“族亲”,他能算出阿姐的命,也同样算出自己的。那他——
  先不提是否知道自己是妖,姜枕回想他说的话。如果飞升会和谢御一刀两断、
  姜枕也默了默,他心中游移不定。想到那样的可能,心中很难受。但这不妨碍他对谢御好。
  “当下最重要。”姜枕下定决心,“不是吗?”
  东风行道:“是,我们都活在当下。”
  他将棋子收拢,道:“那我便试试,恩人可自行走动。”
  姜枕看不懂他的棋局,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便中途出去了一次。他也没出客栈,而是回到了谢御的屋子里。阿姐将他们认为道侣,理所当然安排了一间。姜枕刚走进去,便看见谢御靠在床头,手里握了本剑谱,织金帐幔落下,被烛光照映,岁月静好。
  姜枕问:“这剑谱哪来的?”
  谢御道:“消潇给的。”
  “哦。”姜枕点头,慢吞吞地挪过去。谢御看他那小模样,伸手牵住他:“坐。”
  姜枕却没立刻坐下去,他有点僵硬地看了看床铺。毕竟这已经不是什么分床打地铺的关系了,想到今晚会跟谢御同床共枕,哪怕亲都亲过,姜枕还是有点害羞。
  谢御看着他白皙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放下书:“姜枕。”
  姜枕抬起脸,眼神有点慌:“怎么了?”
  谢御道:“我招小二要了热水。”
  姜枕:“嗯……”
  他都怕谢御下一刻说出鸳鸯浴的话,谢御却道:“早些歇息。”
  姜枕呆住。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了阿姐的吩咐:“我待会儿要出去看卫井。”
  谢御道:“嗯,我陪你。”
  姜枕摇头:“你睡吧,我自己去就行。”
  谢御反问:“你要跟他一起?”
  正指的是假谢御。
  “……”姜枕问,“怎么会呢?”
  谢御道:“你识路?”
  “……不识路。”姜枕道,“那你跟我一起吧?”
  谢御满意颔首。
  过了片刻,谢御道:“姜枕。”
  “在。”
  谢御将书放在一边,示意他坐过来些,姜枕便慢吞吞地挪过去,跟谢御贴在一起。他有点紧张,但谢御什么都没做,只是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在确定有没有事:“还疼吗?”
  姜枕:“不疼了。”
  谢御放心了,姜枕正松一口气,却突然一僵。他感到谢御的手缓慢地上移,落到他的嘴唇上:“还好吗?”
  姜枕想起那带了铁锈味的吻,整个人“腾”的一下,跟点着了似的。磕绊道:“不疼了……”
  谢御便勾着他的下巴,很轻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他这吻极其的柔和,像是将全身的浮沉都抛之九霄云外,唯留下震颤的灵魂,献上一个虔诚,只求一面之缘的吻。
  姜枕的长睫颤了颤,被勾得有点不舒服,便自然地蹭着谢御的掌心,因为对方的手冷,他感觉自己的脸出奇的烫:“天好晚了,等看完卫井,我们就回来吧。”
  谢御道:“好。”
  两人便又聊了些话,比如回来时热水岂不是凉了。谢御想想,认真回答:“让小二温着。”
  姜枕:“对哦。”
  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姜枕便要起身去东风行那,谢御跟在后头,姜枕怕他知道便让对方下楼去等着。推门进了东风行的屋子,对方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姜枕走过去,担忧地说:“要不算了,你身体要紧。”
  东风行虚弱地摇头:“恩人无需担心,我已经算出来了。”
  姜枕将他的棋子收好,“你先休息会儿。”
  东风行便依言闭上眼睛,像是在按压心中的波动,须臾后才道:“腊月十七,他的生辰已过。”
  姜枕愣了一下:“过了吗……”
  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太明显,东风行点了下头,又道:“重在心意,一个朝夕岂能拘泥?”
  东风行说完,便是刚才酝酿和恢复的力气用光了,有些有气无力。姜枕为他把脉,没什么问题,嘱咐道:“你太操劳了,先歇息吧。”
  东风行点头。
  姜枕再帮东风行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才揣着沉甸甸的心事出门了。下楼时,他看见谢御在客栈的门边,走过去想要牵对方的手,却被躲开,“我手凉。”
  姜枕道:“我给你暖暖。”
  姜枕将谢御的手握紧,的确有些冰,冷得他都清醒了。更何况外头也冷,姜枕探头看了一会儿:“今个祭灶,怎么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谢御道:“不知,但卫井发热,说不定能烧出些烟火气。”
  姜枕:“……”
  这还是人话吗?
  因为不认路,姜枕便粘着谢御走。夜里太黑,路上没灯笼,姜枕时而觉得背脊凉飕飕的。好不容易跟着谢御到了卫井的屋子面前,假谢御居然拿着小狗面具朝他们晃了晃。
  姜枕瞬间就紧张了。
  但谢御却出奇的冷静。
  假谢御道:“卫井高烧不退,这屋子里没盆没水,你来的正好,手是不是很冰?刚好给他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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