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来种田 第18节
第三十章
卫家村村民只要在场的,都记得那个血腥的晚上。记忆里,卫渡远一手抱着余锦瑟,一手提着把带血的刀,缓缓向着他们走来,他们被他那身上的煞气一逼,谁也不敢接近,竟都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
他也没有再跟那几个土匪动手,只是对着一旁的二牛道:“找几个身强力壮,胆子大些的汉子去将人给抬过来,就在通往我家的竹林外。”
二牛大抵猜到了卫渡远话里的意思,头上微微冒了层冷汗出来,只庆幸自己没将这人惹了去。可心里也平添了丝感慨,他犹记得,以前这人就是个胆大心细的,如今自己果真还是不如他。
其实,除了他,在场的人无不这般想,得亏自己没怎么惹到这尊煞神。
几个汉子虽说胆子大,也见过死人,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都有。可他们独独没有见过被人活生生砍死的,那可是实打实地被刀砍的,身上好几道口子,有些深可见骨,见着让人为之胆寒。
二牛也被吓住了,见没人动,他咽了口口水,强压下心头的惧意,道:“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搬人?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等着土匪来杀我们啊?”
那些个汉子谁都不愿被人小瞧了去,又想起了家里还在担惊受怕的大大小小,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将人给搬了起来。
可这尸体一被搬动,血就沿着伤口流了一地,有人没忍住这股子作呕的感觉,不小心放了手,被人一瞪,只好又伸手将那尸体给抬了起来。
这时候眼见着外面的气氛似乎没那般紧张了,先前不敢出来的汉子们大多都打着火把出来了,整个村子灯火通明的。当几个汉子将尸体搬到的时候,他们皆被眼前这一幕给骇住了,恨不得退避三舍般,都离得远远儿的。
而卫渡远早早便发觉人来了,也早已伸手捂住了余锦瑟的眼睛。
两人都知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但卫渡远不愿让余锦瑟看到他这凶狠、不留情面的一面。而余锦瑟也乐得装聋作哑,只晓得这人是自己的夫君,除却这一切,什么也不想管。
剩下的三个土匪见自家兄弟竟都命丧卫渡远之手,不禁都愤愤地看着他,似是恨不得将他给剥皮抽筋,一个脾气较冲的,直接骂骂咧咧道:“你个狗娘养的,老子跟你拼了。”
卫渡远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知道你兄弟为什么死吗?一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说了,可以骂我,可别牵带着我家人。二是,他们不该拿我重视之人来要挟我。”而死人,才能永绝后患。
最后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可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
剩下的三个土匪都被他这凌厉嗜血的气势给震住了,愣愣的,一句话也不敢说,还是卫渡远开口唤回了他们的神智:“我从不想伤人,可有些底线,触碰不得!懂我的意思了吗?”
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定定地看着地下躺着的三个兄弟,叹了口气,大哥都死了,他们还能挣扎个什么出来?被抓去处斩,起码还有几天好活的,在这儿拼命,不定当下就死了。又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最终还是将刀给扔到了一旁,垂头不语。
卫渡远瞧了,也没说什么,只道:“将人给绑了扔到衙门去。”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将手中带血的刀一扔,就揽着余锦瑟往自家走去了。
一路上谁都没开口说话,卫渡远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余锦瑟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回到家卫渡远便一言不发地去灶房烧水了,徒留余锦瑟一人在堂屋里等着。
她在堂屋内坐了会儿,见无事可做,也进了灶房,看了卫渡远半晌,才走到他面前,却还是什么也不说。见他手臂上受了伤,什么也顾不得了,满心着急地去里屋拿了药来给卫渡远包扎。
卫渡远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绽开了一抹温和笑意,伸手将人拉到自己跟前,这才道:“怎么?我不主动同你讲话,你也就不敢说了?”
余锦瑟连连摇头,待为他包扎好,才道:“你是我夫君,我怎么会不敢同你讲话?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
卫渡远脸上笑意未变:“好,那我问你,你今晚见了我杀人,可是怕了我了?”他向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是开口了,便要问个清清楚楚。
只是在余锦瑟长久的沉默中,他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最后缓缓地放开了握着她的手。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可到底还是个人,会担忧,会忐忑,会怕自己珍视之人畏惧自己,不敢亲近自己。余锦瑟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回握住卫渡远即将脱离的手:“不怕是骗人的,现今也是觉着心有余悸,可是更多的还是担心你会受伤。刀子是不长眼的,那伙人更是亡命之徒,万一……万一你有个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卫渡远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在他的兄弟面前也是个不拘小节、重义气的,他凶狠的一面,她是从来没见过。
她没看见那些个人是怎么死的,可她知道他下手时是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那股子凌厉慑人的气势,裹挟着她全身,缠上了她的心头,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躲开他的怀抱。
可转念一想,这人是自己的夫君啊,她也就生生忍住了,甚至有些心疼。这人当土匪的时候,立规矩说不能杀人,如今没当土匪了,却是不得不杀人。
卫渡远见余锦瑟眼里有着心疼,有着犹豫,似乎还有丝后怕。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人给拉到自己腿上坐着,然后将自己的头深深埋进了她的颈侧。
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是土匪,手上怎样也是沾过血的,不过没杀人罢了!以前没当土匪的时候……倒是杀过人。”
他知晓今个儿晚上的事想让余锦瑟完全放下还得慢慢来,可既然她也见到了,有些事告诉她也无妨。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还不如现今就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余锦瑟心里一咯噔,回抱住卫渡远的手也是一僵,脑子飞快思考着该如何是好:“没关系的,以后你尽量少露面就是了,衙门里的人应该不会追上来的。”
卫渡远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你这是以为我是杀人犯啊?我看起来有那么凶残吗?”
余锦瑟是真急了:“人不可貌相,我也觉着不像啊,谁晓得你……罢了,不说了,你杀了这些个土匪,该是不会被问罪的,只是怕还要去公堂上走一遭,那些个人该不会将你认出来吧?要不,我们装病不去,就说你回来受了风寒,或者说被土匪给伤着了?或者,再不济……”
卫渡远轻拍了拍余锦瑟的背,示意她冷静一点:“你放心吧,我不是什么朝廷通缉犯,不碍事的。”
余锦瑟眨巴了下眼睛,半信半疑道:“真的?”
卫渡远肯定地点点头,很是无奈地看着她。
“那你怎么说自己以前也杀过人?”余锦瑟总算是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脸上带上了抹笑容,“那你也是见义勇为吗?”
卫渡远迟疑半晌,才道:“对,也算是见义勇为吧!”有些事他还不打算告诉余锦瑟,既然她这般想了,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余锦瑟如今是更纳闷了:“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这样是怎么想不通去做了土匪的。”分明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却是去立了个山头做土匪。
“虽说你立得那些个规矩看起来还不错,也不伤人,只抢别的山头的土匪,也不抢完,就抢他们一半,多的话也就抢一小半。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抢旁的山头的,你们填饱肚子就行,可他们是大鱼大肉惯了的,又不敢动你们,他们定然是会更加频繁地去抢路人。”
卫渡远那里不明白余锦瑟的意思,他也是想过这些的,只是他既然拉了山头,总不能让兄弟们饿肚子吧!劫富济贫显然是办不到的,他那些个兄弟的功夫还没到那个程度。至于过路的商人,哪里有那么功夫查他是不是个奸商啊?
“我是晓得的,这也是没法子,至于当初怎么做了土匪……”为了赌气?为了给人抓住把柄?这些他还都不能说。
余锦瑟见卫渡远这样也知晓他也是愧疚的,这才解释道:“我也不是为着教训你,只是我觉着既然我们是夫妻了,就该彼此扶持着,有什么不好的也该给对方指出来。我也觉着你是个可以接受我说这些的人。这是我想要的相濡以沫。”
卫渡远是真被这句“相濡以沫”给戳中心窝子了,当即又将自己的头给窝到了余锦瑟的颈侧,带着些撒娇意味道:“夫人不嫌弃我就好,我做的不好的,夫人尽管指出便是。只是夫人做了什么不大妥当的事,我也是会指出来的。”
余锦瑟也紧紧抱着卫渡远,良久,才试探着道:“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杀人了?我……怕你会折寿……”
卫渡远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抬起头,认真道:“锦瑟,这事我没法子答应你。”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可能不会杀人,而他不想骗她。
余锦瑟愣了许久,又往卫渡远怀里缩了缩,只是低低叹了句:“罢了……”
第三十一章
土匪猖狂到进村子来砍人,这还了得?镇上是管不了的,也就将人给押到了县上去。
要知晓那文林镇四通八达的,商人旅客常要在此歇脚,比起旁的镇子要繁华得多。这事儿要是真的闹大了,县令也甭想做了,他自然是要压下,还要有一番作为,这才能平民愤。
至于卫渡远,既然立了功,当然也要大大嘉赏他一番,这不,就拨了三十两银子给他。
卫渡远之前就思忖着该如何让村民们接受自己和余锦瑟,毕竟他们既然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日子,总不能一直不跟村民们来往。这土匪突然来寻仇倒是来得正好,不过幸好没伤着村里人,他也少了些许愧疚。
拿到这三十两银子后,他同余锦瑟一合计,想着那晚上许多人都是出了力的,也就拿出了二十两银子来托村长让他家家户户都分点,也不管那家人是不是出了力的,也算是他们一份心意。
村里人的家境都不怎么样,平白得了银子,心里是一万个高兴,大多人都觉出了卫渡远和余锦瑟的好来。至少有卫渡远在,那些个人怕也不敢欺上他们村子了。
杜氏和吴氏趁机又说了许多他们两夫妻的好话,村里人虽说心里还有些怕卫渡远,可到底对他们也有了好脸色,也有人见了他们愿意跟他们谈话了。
至于那些个土匪为何会突然到他们村子里来劫掠,只有卫渡远和余锦瑟心里明白,衙门的人怕再惹出什么事端来,也没多审就让人签字画押了,这罪也就给他们定下了。
这番动作下来,村里人也是过了许久战战兢兢的日子,可这春日到了,种庄稼的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一般人家忙不过来的时候妇人大多也会去地里帮忙的,余锦瑟他们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以前也经常去地里干活,本来还想着去帮忙的,耐不住卫渡远,只得好好呆在家里做些闲活。
他们将秧苗给撒好,地里的土再翻了翻,然后把菜给种上了,这才算忙得差不多了。
不过,他们家里什么都没有,全靠银子买,花销自然不小,卫渡远就琢磨着打算去找点活计来做。二牛听了这事儿,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热心,主动让他跟着自己去镇上找活做。
余锦瑟也想为家里出份力,便打算翌日一早跟着卫渡远他们一同去镇上。她什么本事没有,刺绣还是可以的,到时看看能不能在绸缎铺子找点活来做。
虽说她不能将她母亲教她的那种针法露于人前,但她旁的针法自认为也还是可以的。
余锦瑟跟卫渡远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卫渡远倒也没阻止,不论能不能贴补家用,给她找点事来做也是好的。但他面上不显,只道:“唉,果真是要媳妇儿养我了。”
余锦瑟哪里不知道他的那些个小心思,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瞧你那小样。”
一早到了镇上,卫渡远就被二牛拉去做活了,临走时,还不忘叮嘱道:“你身上带着银子别舍不得花,虽说不是什么喜欢的都能买,可看着什么东西觉着馋了,买来解解馋还是可以的。还有,别接太多活了,忙不过来。”
余锦瑟都一一应了,至于要她买东西来解馋的事,她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如今家里是样样都要用钱,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
她极少来这镇上,这大抵是这几年来的第一回,不过这事她倒是没跟卫渡远说,不然他怕是又要将自己送到地方才肯去做活了。
街上的东西琳琅满目的,她看着很是新奇,不过她还是拎得清轻重的,细细记着来时的路,又一路问来,终是找到镇上最大的绸缎铺子。
只是她将将说明来意,那店小二就赶着她往外走了:“走走走,日日都有人拿着自己绣的东西上门来找掌柜的做活,也没见绣工有多好,掌柜的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
余锦瑟不放弃:“你还没看过呢,我的手工定然是极好的,不信你瞧瞧。”她是不晓得自己手工有多好,但她自问卫家村里是没人能比得上她的。
店小二更是不耐了:“你说好就好?日日都有人叫我看看,我不做生意了?到时候没活干的就是我了。”
余锦瑟也有些气上头了,她是来找活干贴补家用的,又不是来乞讨的。只是觉着这绸缎铺子大给的或许要高点,要的东西也要多点,也不是非要在这里做。她何必要看旁人的脸色?
“难不成这就是文林镇最大的绸缎铺子的待客之道?我今个儿也算是见识了。”
她也是个有脾气的,旁人待她好,她自然也是温和以待,旁人不给她好脸色,她还真没必要一直巴巴地贴上去。如今她也是个有人疼的呢,不再是任其生长的一株杂草了。
这是卫渡远给她的底气。
“说得对,要是你这样,怕就没人敢来我们家铺子买绸缎了。”
出声的是个妇人,只见她挽了个颇为简洁干练的髻,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可穿的却是极不错的布料,整个人看起来尤其干净利落。
那店小二忙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夫人,这不是大早上的我怕客人都上门了,到时候耽搁了也不好。你快坐。”
那妇人不再看那店小二,就见她脸上带着笑容地接过了余锦瑟手上的东西:“让我来看看。”
她边看着手中的绣帕,边漫不经心地训道:“这铺子里也不止你一个伙计,若是你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有什么用?早早地辞了你们才是。”那店小二脸色更是难看,只能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夫人,小的都记住了,以后定然不会再犯了。”
余锦瑟见店小二这点头哈腰的模样,心里大抵猜出个大概,这人怕就是这店的老板娘王夫人了。想到这儿,她心里突地没了底,只好呐呐道:“还望王夫人不要介意我方才的话才是。”
真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也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时候,方才的骨气都见鬼去了。
王夫人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你说得对,如今怎么反倒没有底气了?做人呐,说话做事都得有底气才行,不然如何让人信服?”
余锦瑟在心里暗暗赏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叫你多嘴,这会子好了吧,没台阶下了吧!
她讪讪笑道:“夫人教训得是,锦瑟说的句句属实,既然进了店,店小二那就该客客气气的,否则谁还愿意跨进这道门啊!”
王夫人脸上笑容不变,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只是,这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是在说我的铺子不会有什么生意了?”
余锦瑟是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不禁在心里深刻反思自己是跟谁学的这油腔滑调,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夫人见余锦瑟这副苦恼的模样,笑得是更开怀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余锦瑟打听到这王夫人向来是个严厉的主儿,还真是没想到她还有这趣味,只觉憋屈得很,小声嘟囔道:“怎么能这样呢?”
说来,余锦瑟以前都是隐忍的,旁人看来只觉乖巧,如今变成了这副俏皮模样,可以说卫渡远功不可没。
王夫人这会子倒是摆起了正经样子:“容我冒昧问一句,这手绢子当真是你绣的?”
余锦瑟也端正了脸色:“自然。若是夫人不信我,又那般有时间,我还真不介意当场给你绣一个。其实,是或不是真的有那般重要?到时你验货一看便知,若是我骗了你,你也大可报官。”
还真不是余锦瑟狂妄,不说旁的,她对自己这刺绣的手艺却是极有自信的,况又是自己母亲教的,自然是容不得旁人质疑。
王夫人顿时笑了,拉着余锦瑟的手,道:“你莫要当真,只是你这手艺当真是极为不错的。”
什么极不错,这手艺哪里是这小镇子能拿得出来的?
他们这小镇四通八达,往来的客商也是极多的,精品她也是见过不少,就说这以刺绣为名的皇商余家出来的绣品她也是有幸见过一面的。